“思思,”秦母比她矮了半个头,仰着的脸,眼睛已经痛苦地眯起,“妈妈……妈妈把钱都输进股市里了。”
秦忆思再度怔住,她难以置信:“不是说见好就收吗?”
“思思,妈妈只是想多给你赚一点钱,让你过得好一点,”秦母在她的怀里痛哭出声,她无助得像个小姑娘,“妈妈总是觉得很亏欠你,不能给你更好的生活。”
“都怪妈妈,都是妈妈没有本事……”她哭着,不断想要继续扇自己巴掌,但都被秦忆思拦下。
她在秦忆思的怀里痛哭,秦忆思的表情却是麻木的。
太多情感和情绪交织,让秦忆思无法处理出一个合适的表情。比失去金钱更难过的,是听到秦母这样说之后的心疼和自责。
那一年,A股经历了历史上最高的牛市,也经历了历史上最惨淡的泡沫。
无数人背上债务,因杠杆而跳楼的新闻屡屡更新。
秦家这几年攒下来的一点点存款,也在股市中化为灰烬。
在那之后,秦忆思再也不会提稍微花多一些钱的请求了。因为那个拥抱,她突然发现妈妈变得更加瘦小。
秦母是无助的,慌张的。她从来都不是炒股的好手,也没有在这个时候用“我是在给你赚钱”而指责秦忆思。
秦忆思的家庭不算太差,但也不能称得上好。各种进口的水果,四五百一节的补习班课……秦母尽自己最大的力,给了她不输周围朋友的生活。
秦母和王洪兴离婚后的几年,消费习惯还没有改过来,几千块的衣服随便买。但这一次,秦忆思才后知后觉,妈妈已经很久没有买新衣服了。
那个即便生了孩子还没有长大的女孩,因为越来越重的“妈妈”的身份,不得不成长。
泪水从眼角滑落,砸在手背。
安静的世界慢慢接入人声,眼皮也从全黑渐渐挡不住光。秦忆思在梦境中挣扎,终于慢慢睁开眼。
机舱里的光线有些亮刺,她条件反射地眯起眼,用手腕挡住。
“醒了?”支撑着她的肩膀动了一下,继而是他如提琴般低沉安稳的嗓音。
秦忆思的视线仍停留在机舱上方的灯带上,晕乎乎的大脑,让她看到的世界都是模糊且带着光圈的。
眼泪也许不只是因为眼睛的刺痛,而更多地滑落,洇湿他浅褐色的休闲衫。
“嗯。”她从嗓子里地哼出一句。
听起来如同锯木头,干涩沙哑。
略粗糙的指腹划过她的肌肤,留下经过的温热痕迹。
他没有问她为什么哭,但秦忆思知道,倘若她愿意讲,他就会认真地听。
“要不要喝一点水?”他问。
他总是这样令她安心,她不必害怕自己孤独的小空间突然被人闯入。若是她想从小房间里探出个头,他会一直在。
秦忆思张张嘴,轻咳后才发出声:“想喝一点。”
她其实很想和他倾诉,但客舱里的光太亮,她无法在这样的环境下讲出心底的话——像在手术台一样,完全把自己剖开来给他看。
她不是一个会把自己的经历,全部一股脑倒出去的人。她害怕她那些“不完美”的想法,会被其他人发现,看起来不够懂事、体谅和大方。
就像她对秦母模糊的爱,对王洪兴还存有“父女”情的复杂,还有难以启齿的她时常会出现的情感回避。
她始终是秦忆思,一个拧巴的,努力摆脱阴影变得成熟,期望自己足够独立和强大的秦忆思。
她不会因为他的爱而完全改变。
娇憨不会出现在她的身上,但她会感谢他每一次的倾听。
塑料杯很快被他递给坐在内侧的她,秦忆思离开他的肩膀,直回身,双手接过。她带上飞机的杯子在她睡着时,被顾渊穆叫空姐加了大半杯热水。
温热的水将杯子的温度也提高,缓缓传到她的手心,将惊醒后的寒意驱散。
飞机此时正在降落。
机窗外,无尽的黑夜里,慢慢显现点点橘色的光。
渐渐地,光点连成一片,继而布满大半个窗,变成网状。B市无数灯光交织的夜景,逐渐完全显现。
市井的美,因人间烟火,永远无法被超越。
顾渊穆将她揽进怀里,单手拧开瓶盖:“这么想家。要先回家吗?”
几个小时前,他们将小卟送回沈钦家后,又掉头让秦忆思拿了笔记本电脑,就直接驱车到机场。
秦忆思在飞机上还写了一会儿法律意见书,因为没有网络做不了法律检索,索性直接问旁边这个智能检索AI。
虽然嫌弃有些问题太简单,但顾渊穆还是在“哼”声中,绷着脸回答了所有的问题。
“言嘉给你开了多少工资,让你这么卖命?”他见她坐得端正,一行又一行打着字,忍不住轻呵。
对此,底层打工人对着屏幕翻了个白眼:“你这个问题,可以也同时问问穆坤的小律师。”
大Par一句话,底下的人全部都忙翻天,哪个好一点的律所不是这样?
“穆坤的薪资水平在行业里,还是很有竞争力的。”他厚着脸皮,平静回复。
“知道了,下次一定。”秦忆思怼回去。
他摊手:“可惜穆坤现在已经不是我的了。”
“但顾总可以考虑投资我,”秦忆思合上电脑,半开玩笑地冲他眨眨眼,“凭借你的一己之力,把言嘉的薪资水平提升到穆坤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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