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云开见煜时 第45节
    “人醒了你哭什么啊?”夏知遇不解, 俯身扶她起来, “走, 我陪你回医院。”
    阚云开捡起掉落的物品, 背手抹去鼻周眼窝的泪水, 手持门把借力站起, “我想回家。”
    她打开车门, 独自驾车离去。
    夏知遇百思不解,质疑的话到齿间, 又生咽了回去。
    之后的几天, 阚云开再也没有去过医院, 甚至不曾拨通那串倒背如流的数字, 别扭着无解的尘事。
    自顾煜苏醒, 病情逐渐稳定以来, 病房迎来一波又一波的人, 部队的领导、朋友、家人,甚至连封维都来探望过他,却独不见阚云开的身影。
    医生嘱咐顾煜卧床静养一段时间,若无要事最好不要下床。
    顾煜拜托王韫将自己的手机充好电送来,一遍遍拨打那个电话,末端等候他的,总是机械重复的播报音。
    阚云开听着手机铃声从有到无,看着屏幕从亮到暗,始终没有积极的应答。
    姚晓楠工作原因去了叙利亚。
    十一休假,阚云开将自己关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坐在咫尺工作台前,专心对着显示器写论文。
    顾煜昏迷这段时间,她也同样在接受心理治疗,状态较之前相比好了许多。
    封维勒令她戒酒,又实在经受不住她软磨硬泡的磨人功夫,将条件降为睡前可以煮些热红酒助眠。
    整理资料疲累之时,她就拿出陶瓷刀和竹制砧板,将香橙和香梨切片,与肉桂和豆蔻等香料一起放进红酒中煮沸,拉上窗帘,放一部老电影舒压,细品着其中滋味,用细碎的琐事填满漫长分秒。
    电影讲了什么她也不甚了解,大多时候都是望着荧幕发呆,直到系统自动退出,她才想起手机被她丢进了洗衣机。
    周末,夏知遇给阚云开送来之前烤制好的花瓶,敲了半天门就是不见人来,她便直接按下密码进门。
    近期睡眠质量堪忧,热红酒微醺,阚云开盖着驼色的空调毯躺在沙发上小憩。
    听见门口处窸窣的动静,她才迟缓睁眼辨认。
    夏知遇把纸箱放在桌上,打开落地灯,“大白天的,你把窗帘拉上装神弄鬼啊?”
    她绕过茶几走来窗边,正欲拉开窗帘,阚云开右手遮挡光线,薄毯拉来面上,困声道:“别拉开,刺眼。”
    夏知遇无奈坐来地毯,“伤怎么样了?”
    阚云开半打哈欠说:“前天拆线了,伤口头发能将盖住,不至于毁容。”
    “毁容也不怕了,某人醒了,不负责我就去断他子孙福缘。”夏知遇拿起桌上的小锅给自己倒了半杯红酒,特意夹出两片染红的梨肉,“晓楠呢?”
    阚云开还未完全清醒,并未解读前半句,懒音说:“去叙利亚了。”
    夏知遇呛了一口,勾过手边的纸盒,抽|出纸巾擦去嘴角污渍,“命就一条,你俩天天瞎折腾。”
    阚云开坐起身来,她从沙发缝隙中找出手机,已经下午三点,整整二十四小时未进食物,她打开外卖软件叫了两份蔬菜沙拉。
    夏知遇问:“等会儿干什么?”
    阚云开双腿搭回沙发,斜靠着抱枕,“没事干,吃完东西接着睡觉。”
    夏知遇知道打顾煜苏醒,阚云开很久都没再去过医院,李凯有意让她询问原因,她因着顾煜之前冷漠疏离的态度心怀芥蒂,拖着没管。
    后来从李凯口中得知部分与刑熠泽相关的事情,夏知遇似乎又对顾煜的做法有所改观。
    现时阚云开看似满不在乎的模样,实际就如囚禁于经年铁塔的妖女般无魂无魄,被抽去生筋,浑若无骨,一触即碎。
    她的情绪全写在脸上。
    我想他,但是我别扭。别扭什么?不知道。
    夏知遇有意说:“我和李凯等下要去医院看英雄,一起去?”
    阚云开直截了当地拒绝,“不去。”
    夏知遇咬着果肉透红的梨片,“人家昏迷的时候你天天在医院当田螺姑娘,现在醒了,你反而面也不露,电话也不接,闹哪样儿啊?”
    阚云开窝在沙发里,安静不语。
    夏知遇自言自语道:“挺好的,别去,给那狗男人一点教训,让他朝思暮想几天,最好得了相思病再昏过去。”
    阚云开惊坐起来,抄起抱枕打在她肩上,斥责道:“你别胡说!”
    夏知遇得逞捧腹笑作一团,心念,和某人在一起时日久长,竟沾染上口不对心的小毛病。
    阚云开对顾煜有怨言,怨他不守承诺,怨他只留下八个字。
    她清楚自己是在无理取闹,可心里的那道坎无法磨平,她从不敢想如果顾煜不是昏迷而是牺牲,此后的生活会是怎样的困境。
    前天傍晚,她去医院门诊部拆线,站在住院部楼梯口徘徊不前,硬是没上楼。
    顾煜在医院等得心焦,陈自臣怕他又像三年前一样,不听医嘱私自跑出医院,特意安排两名卫兵在病房外看着他。
    最近的常态,念而不得。
    李凯开车来公寓接人,车子停稳,他给夏知遇发了信息,嘱咐她尽量劝说阚云开同行。
    夏知遇穿好鞋子,临出门前又问一遍,阚云开的答案如初,她也没再纠结,提包下楼。
    李凯只见夏知遇的身影,摇头晃脑感慨着两颗执拗的灵魂,待人上车,他问:“还是不愿意去?”
    “嗯。”夏知遇侧身系好安全带,冷声道,“活该,以前不珍惜,现在瞎了吧。”
    李凯单手握紧方向盘,揉了揉她的脑袋,“人家好不容易在一起,你就别讲这种话了。”
    夏知遇拍落他的手,不忿轻嗤道:“不容易也是有人单方面制造的麻烦!”
    李凯收回手,一心怜惜顾煜常念的期许,坠入失落般境遇。
    未知真相者,有千百种理由责怪。然而刻意的隐瞒,又不可以指责他人无理。
    车未停稳,夏知遇说:“先让我下车,你再去停车。”
    李凯偏头,睨人一眼,满面写着“你别惹事”。
    夏知遇带着火气摔门下车,回头不屑道:“这是医院,我要是把他给气出个好歹,他立刻就能被抢救。”
    近半年时间,夏知遇不情不愿地陪阚云开来了无数回医院,驾轻就熟找到那间病房。
    护士方才帮顾煜抽完血,收好器械,推着治疗车与夏知遇擦身而过。
    顾煜下意识朝人身后望去,视线回转流动,依然不见日思夜想的身影,眼底弥漫着失望,叹声问:“她还是不愿意来?”
    夏知遇将包扔在床对面的沙发上,拉开椅子坐在床边,她双手环在胸前,“别看了,她没来,你主治医生现在是人正牌男友,等你醒才抛弃你,算是仁至义尽了。”
    顾煜情绪激动,连咳好几声,静脉针眼渗血,掩唇急切确定问:“你……你说……什么?”
    夏知遇起身提起暖水瓶,倒了一杯热水递给顾煜,嘴上不愿饶过,“你要是一直不醒,难不成让她给你守一辈子活寡?”
    顾煜握紧水杯,一时语塞。
    如果阚云开真的放弃他而另寻他人,他是最没有资格和立场指责她的。
    夏知遇所言画面他想过多回,亲耳听见的一刻仍觉得刺耳不已,他的心如同孤岛旧屋失了最后一片珍贵的瓦砾,从此风雨飘摇,再无归途。
    顾煜颓然之状落入夏知遇眼中,她没能忍心继续挖苦,叹气说:“她有多倔你不知道吗?说句难听的,你这次要是真的没了,她的心也就和你一起走了。”
    “那她……她没找别人?”顾煜声音闷涩暗哑,抱着侥幸问道。
    夏知遇说:“你说的不是废话吗?你没醒的时候,她除了上班,剩下时间都待在医院,上哪儿找别人去?”
    顾煜安定心志,浅舒了口气,把水杯搁在床头柜上。
    夏知遇问:“难道王阿姨没给你说过?还是说你根本就不信任阚云开?”
    顾煜从王韫口中听闻阚云开所做种种,也知晓夏知遇十有八九呈口舌之快为她不平,可心底的不安与恐惧始终令他自卑。
    夏知遇滔滔不绝,伶牙俐齿讲述着半年过往。
    “你刚回来在重症监护室,家属不让陪护,她就整宿整宿坐在icu外的椅子上,谁劝都不肯回家。”
    “我和封维有次带她出去吃饭,我开玩笑哄她吃饭,说让她吃斋几天你可能就会醒了,她真的傻到吃了半年的素,我简直恨不能扇我自己,你不会不知道她视青菜为天敌吧?”
    字字踩中命门,顾煜如饮冰食糠般心疼不舍。
    “还有你那王八蛋仇人,想要杀你还误伤阚云开,现在她脸上还挂着彩。”夏知遇口若悬河,“算我求求你,你以后能不能对那个傻子好一点?她除了上次做手术……”
    顾煜眉头紧锁,插言忧虑道:“什么手术?”
    夏知遇翻了个白眼,没计较太多,“急性阑尾炎,已经没事了。”
    顾煜担心,问:“能把你手机借我用一下吗?她不接我电话。”
    “你活该,不是你让她勿念的吗?一个莽夫粗人,还要学别人文邹邹地留张破纸条,你想气死谁?”夏知遇踱步走来沙发前,从包中拿出手机,解锁扔给他。
    顾煜捡过手机,按下烂熟于心的十一位数字,听筒连接的“嘟”声促使呼吸凝滞暂缓,他指腹不安捻着机身。
    那个声音,哪怕昏迷之时,也时常在耳侧循环陪伴。
    “怎么了?”阚云开接起电话。
    “是我。”顾煜怕她不愿交流,忙补充道,“别挂。”
    阚云开没挂电话,也没说话。
    二人听着彼此的气息声,僵持了半分钟。
    顾煜问:“你能来医院看看我吗?”
    阚云开沉吟说:“不来。”
    顾煜不死心,再次试探问:“你……”
    问题被阚云开不稳颤动的气息打断,顾煜太熟悉她委屈难过时候的模样,心脏如被针签反复狠扎,一揪一揪地疼。
    “你别哭,我出不去医院,抱不了你……”话音未落,电话线断。
    阴雨季节,窗外雨滴缠绵悱恻,湿热的空气裹挟雨水浸湿了窗帘。
    阚云开在眼泪彻底决堤前,狠心挂断电话。
    日夜期盼的人,听见他的声音,没有惊喜,全剩委屈,阚云开蜷缩在沙发一角,抱着膝盖背靠软垫,泣不成声。
    顾煜捏着手机,无所适从,再次回拨,那端不再接起。
    夏知遇静默坐在椅上,这两个人在一起到底不容易,她不知作何劝解。
    顾煜把手机还给夏知遇,瘦削羸弱的面颊,寸寸肌理写满失落与无助。
    “我劝劝她吧,不过症结在你,你自己好好想想怎么处理吧。”夏知遇爱屋及乌,“她有多爱你,超乎你我想象。”
    顾煜弱声言谢:“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