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像一堵无法跨越的石墙,分隔开了爱和恨。它将逝者的过错一并收走,留下的只有那些善意的回忆,供生者凭吊、怀恋,叫人再也恨不起。
夜凉如水,比长夜更荒寂的是人心。
田璐已然晾干的手臂上,又多了两滴水。
田父和田母赶到的时候已经是下半夜。
田遥坐在走廊蓝色的铁椅上,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像不认识似的,又低下头。陈景皓宽大的外套披在她身上,她的背影看起来像披着蓑衣独钓寒江雪的老翁。
田母一见到田璐的遗体,便哭晕了过去。田父比田母稍微冷静一些,可也禁不住老泪纵横。
温礼也来了,他从方晓君那里了解了大概,这下在安慰他们,可以无济于事。
陈景皓回想上一次见到田国成的光景,这个中年男人的衰老,是从内而外、发自内心的衰老。
田璐的葬礼三天后在宁川市一个殡仪馆举行。温礼凭着当年的同学关系,联系上了田璐的生前好友,加起来也不过十来个人。
本该在法国度蜜月的何嘉奕,不知从哪儿得到消息,也来了。
这个婚礼上神采奕奕的男人,此刻的颓唐,不像是装出来的。说一夜之间老了几岁,一点也不夸张。
何嘉奕想进去,但田遥把他拦下了。
“她活着的时候,你都没有去看她。现在她走了,你也不必来了。”
田遥站在殡仪馆门口,看着这个满脸懊恼的男人。
殡仪馆建在县道边上,周围苍翠的松树,将粉红色的墙体映衬的愈发寂寥。
风拂过,松针沙沙作响。
田遥将凌乱的刘海捋至耳后,声音凉如夜色,“你知道么,今年春节的时候,她一直在澜阳等你。从年前,一直等到年后,可是你一直没有出现。”
“宁川到澜阳有多远,六七个小时的车程而已吧。”田遥在阳光下眯起眼睛,“你从法国回来要多久呢。她在的时候,你不肯多花一分钟,她死了,你再赔上一辈子也没用。”
田遥说完,不等何嘉奕接话,转身进了殡仪馆。
这一刻,她真切体会到了杨凯家人当年对她的恨意。
杨凯家人当年不肯将杨凯的墓地告诉她,而她现在也一样,她也不想告诉何嘉奕。
按照田璐的遗愿,她想葬在澜阳,那里是何嘉奕跟她求过婚的地方。
田母虽然颇有异议,但田国成最终还是同意,让田遥把田璐的骨灰带到澜阳。
田璐的死亡证明上,最终还是写上了她自己的名字。她的那些证件,身份证、户口本、毕业证、学位证等等,一切能证明她身份和财产的法律资料,被她收在盛辉国际1507那间房子的保险箱里。
田遥一件也没有带走,统统留给田国成处理。
田遥最终决定还是搭大巴回澜阳。
陈景皓提出开车送她回去,田遥拒绝了;陈景皓说陪她一起坐车,田遥也不肯。
“我想一个人过去。”田遥脸上纵然憔悴,声音和眼神却分外笃定。
田遥拉了拉他的手,“我很快就回来。”
田遥坐在陈景皓的床边,身旁放着一只有些干瘪的背包,里面装好了她带回来的衣物。
陈景皓随手将背包拎开,坐到旁边拥住她。他背部微弓,下巴抵在她的肩上。
“田遥,等你回来,我们……”
田遥:“嗯?”
陈景皓深深吸了一口气,说:“田遥,我想娶你……”
话毕,他能感觉到他抱着的身体,僵住了。
田遥缓缓转过头,歪着看向他,脸上表情却没什么变化,“当真?”
她模棱两可的反应,让他霎时懵了。陈景皓不经意眉心一皱,抿了抿嘴,说:“……当真。”
“有多想?”田遥说。
陈景皓:“……”
田遥忽然轻声笑了——这几天里的第一个笑容,一点也不勉强,却也不热烈,只是维持一贯的淡然神调。
“你知道么——”田遥说,“我跟她不一样的。”
陈景皓知道她说的是谁,下意识点了点头。
“陈景皓,你跟我求婚了。”
陈景皓又点点头。
“如果你再跟别的女人好,我就——”
田遥伸出手,虚空做了一个拧断脖子的动作。
“……了解。”
田遥依旧坐晚上的车里开。她背着背包,怀里抱着一只深蓝粗布包起来的木匣子,她没有要陈景皓送,自己打车去了车站,陈景皓先回了酒吧。
闲时的大巴接不满客,在城里转了几个地方,把路边客捡得差不多了才出城。
隔着茶色的玻璃,窗外夜色更浓,旁边的应急车道上,驶过两辆鸣笛的消防车,依稀往酒吧的方向前进。
田遥想着,回来的时候,一定要到西山还愿。
田遥到达澜阳县城正好天亮,她顾不上回住处放东西,打了车直奔县郊的墓园。
田遥挑了田璐研究生毕业时的照片,刚出社会的女生,青涩犹存,又带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韧劲,让她看起来分外俏丽灵动。
她点了一支烟,没有抽,等燃完就走。
出了墓园,田遥招了一辆出租车。坐到后座,下.身湿黏黏的感觉更加真切。
司机侧头,问她去哪里。
“医院。”田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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