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要奉天子以讨不臣,首先也要有个能迎奉天子的好去处。
现在朝廷有王允执政,杨彪、卢植等老臣守在小皇帝身边,轮不到他们去迎奉天子,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王允执政不会长久,等朝廷再次乱成一团,就是他们迎来天子的时候。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会太多,在那之前,他们要做的只有安抚百姓恢复生产这一件事。
两个人在房间里说了一会儿,荀彧打起精神去议政厅回绝朝廷的无理要求,顺便开始着手安排明年去邺城的事情,中山国和魏郡距离不算近,政务从邺城送过来很是麻烦,等明年春天抵达邺城,再处理公务就能省下很多时间。
荀彧离开,原焕回到书案前继续写信,只是这一次神情明显轻快起来,从写出来的字句中就能看出他心情很好。
古之有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3】
在黎民百姓面前,皇帝的分量要往后排,现在和荀彧说开,接下来想干什么就不用再束手束脚了,毕竟对荀文若来说,匡扶汉室远没有拯救万民来的重要。
或者说,对所有心怀大志的世家子来说,匡扶汉室都像个笑话,连续两次党锢之祸,士人阶层连遭打击,这种情况之下,只怕没有多少人还有忠君的想法。
都说荀彧用生命来阻拦曹操篡夺汉室正统,他却觉得不光是如此,当时那种情况,曹老板加九锡的确操之过急,如果两个人能冷静下来推心置腹谈一谈,事情或许不会变成那样。
——东汉之末,士大夫多奇节而不循正道。【4】
两次党锢之祸,士人阶层几乎全部被清除出朝堂,汝南袁氏能在桓灵二帝年间反其道而行走向鼎盛,和党锢之祸脱不开关系。
所谓党锢之祸,乃是宦官以“党人”为罪名禁锢士人终身而得名。
桓灵二帝年间,士大夫、外戚等对宦官乱政的现象不满,联合起来与宦官相争,两次斗争都以士人群体的失败而告终,宦官得势,士大夫阶层被残酷镇压。
两次党锢之祸中,世家大族、清流名士几乎无一幸免,要么被关押入狱,要么隐姓埋名,窦武、陈蕃等士大夫中的执牛耳者惨死,姻亲甚至被灭族。
第一次党锢之祸已经很是惨烈,谁也没想到会在熹平年间迎来更惨烈的第二次。
灵帝下诏,凡是党人门生、故吏、父子、兄弟中任官的,一律罢免,禁锢终身,并牵连五族。【5】
世家大族、清流名士遭此大难元气大伤,幸存下来的也很少再涉足朝堂,士人接连遭受打击,还能留下多少忠君思想谁也不知道。
汝南袁氏作为关东世族的代表,在两次党锢之祸中不退反进,不因为别的,而是他们在宦官群体中有自己人。
倒不是袁氏有子弟为了保全家族不惜净身进宫,他们怎么说也是正儿八经的世家大族,袁安卧雪品行高洁,袁氏发迹之后很注重名声,不至于让族人牺牲到这种地步。
那个宦官集团中的自己人的是怎么来的,和原主的叔父袁隗有很大关系。
原焕很快把信写完,晾干墨迹放入布袋,让人尽快将信送去南阳,然后去厢房看小崽崽们读书。
自桓帝诛杀外戚梁冀,世族门阀就成了皇帝的肉中刺眼中钉,朝廷选拔官员没有考试,而是推举,只要德行能够服众,就可以被推举到朝廷当官。
推举制开始时能给朝廷输送人才,慢慢的这个制度就变了味道,成为世家大族培植亲信的手段。
汝南袁氏四世三公名号响亮,其实不只袁氏,家族中连续几代都有三公的世家不在少数,只是那些家族党锢之祸后大多避世不出,只有袁氏依旧风光。
——博爱容众,无所拣择;宾客入其门,无贤愚皆得所欲,为天下所归。【6】
只这一句就能看出,朝廷官员皆世族中出,世族之间姻亲、师友联系千丝万缕,牵一发而动全身,桓帝时过于宠幸宦官,未必没有世族、外戚权势太大,皇帝要借宦官之手打压世族、外戚的原因。
世家和宦官本是对立,但是事无绝对,也不是所有的宦官都对世族怀恨在心,桓帝时中常侍袁赦大权在握,又深得皇帝信任,这位袁太监琢磨着他姓袁,汝南袁氏也姓袁,一笔写不出两个袁字,互掐多没意思,强强联合才是正经。
宦官当道,被宦官盯上的世家绝大部分都是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他们有皇帝当后盾,再嚣张跋扈也没人能管。
袁赦主动示好,当时为袁家家主的袁逢没做反应,倒是袁隗和他一拍即合,有袁隗在袁家转圜,袁太监成功上了袁氏族谱,汝南袁氏也从宦官的打击名单中单独拎了出来。
有中常侍袁赦在皇帝身边吹耳旁风,袁隗早早就当上了三公,只是那时候汝南袁氏的名声不怎么好就是了。
天下世族都在和宦官斗死斗活,你袁家身为中原世族,转头却跑去宦官那边去了,你们对得起德行高尚、品行傲然的先祖吗?
骂声激烈不妨碍袁氏借此机会更上一层楼,对世家而言,家族存亡大过一切,虽然原焕对袁隗这个叔父感官不太好,但是在这件事情上,袁隗的做法无可指摘。
族谱掌握在族长手中,没有原主父亲的同意,袁隗再怎么愿意和宦官搭上线,袁赦的名字也上不了袁氏族谱。
桓灵年间,清流名士被迫害的太多,性情刚烈者几乎无一幸免,硕果仅存的士大夫逃亡隐居,他们都不是傻子,皇帝将他们视作眼中钉肉中刺,他们也不会上赶着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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