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见红月沉默着,便继续道:“也许你没有亲自下手,你只是被当成棋子。而执棋人岳知节利用了你,从你那里弄到了毒药。当然,也有一种,你与岳知节皆为棋子,幕后主使另有其人。”
从始至终,雁晚都以最平淡的语气叙述着,仿佛在扮演一个木偶。她不是不愤怒,而是没有力量让她激情地质问。而这样的平淡恰恰起了作用,把红月推向恐惧的深渊。
红月撕扯着手指上的倒刺,不敢看雁晚的眼睛,声若蚊蝇道:“我知道那个案子。但你为何会怀疑他?”
“我一直怀疑他,但我没有证据。而他巧舌如簧,轻易便能敷衍我。”雁晚敲了敲桌面,示意红月抬起脸,又继续道:“我派每年送往边境的兵器,都会刻上独特的纹样。既刻过竹叶,也刻过阴阳图,但从六年前起,便改为刻祥云。第一年刻一朵祥云,第二年刻两朵,去年是第五年,理应刻五朵。但剑庐主管程芙偏偏一时兴起,要求刻四朵半。而那批劣等兵器上,却刻了五朵祥云。如此一来,所有负责铸造兵器的弟子便洗脱了嫌疑。”
“再者,每年有多少人北上护送兵器,也是不固定的。幕后主使要‘掉包’所有北上弟子,就得知道弟子的数量领头人的名姓。所以,我与调查此案的刑部,甚至是每一个了解案情的人,都知道山庄里有内鬼。”
“然而我们没有开天眼,要找这样一个内鬼,如同大海捞针。可在岳知节暗害我后,我便想到了他。他聪明睿智,当然能做好‘内应’。可他太过自负,既然他的自负让他轻敌,死在我手中,那么也能让他不去查证剑柄上该刻几朵祥云。更何况,他成天都在藏书阁中,要与何人传信、私会,都再便利不过。”
“还有一点,他痛恨我,恨到让他失去了做人的本心,甚至蒙骗你。他若在劣兵案中得逞,首当其冲遭受刑罚的一定会是我。”雁晚说至此处时,略顿了顿,又道:“你一定不会想到,那晚我是如何抓住机会,于绝境中捅了他一剑的。他身上的香囊掉进了水潭中,听说是你送的。”
红月浑身的血液在此刻凝固,她的脸庞因痛苦而扭曲,唯有抱住自己的头颅发出绝望的低吼。
而雁晚丝毫不同情这样的红月,她站了起来,稍稍抬高了声音:“他因为恨我,不惜让你的手间接染上血。因为恨我,不惜让山庄背上骂名,让我身陷牢狱——也许,此案主使还许诺他一些别的好处。红月,通敌叛国的罪在我朝,按律当凌迟处死。若你真的给过岳知节能毒死十几个人剂量的毒药,那我要你承认。”
红月几乎哭出了声,她跌进岳知节为捡起香囊而被刺死的悲痛中,迟迟不能回神。直到雁晚平静如水地把话说完,她才意识到,岳知节居然还有可能背上通敌叛国的骂名!而她自己,就是那个共犯!
她抬起脸,用溢满泪水的双眸与雁晚对视,问道:“我会有怎样的下场?”
“定罪是朝廷的事。”雁晚拿出一张事先备好的纸,纸上工整写着一行字,缓缓道:“此案已拖了一年,是我裴雁晚有愧于同门。如今忌日将至,我得让他们瞑目。我要你在此画押,承认你给过岳知节毒药。”
红月把脸埋进臂弯中,良久,才咬破手指,在纸上按下血手印。
雁晚看着红月头顶的发旋,不禁想到眼前这个姑娘本性的天真纯粹,怜惜道:“这张纸会寄往京城。你放心,刑部尚书刚正不阿,他一定合理量刑。”
她曾劝醒红月,让红月不再沉溺于对岳知节的感情。但自从她间接被红月所害,她心中便多了对红月的恨。
哪怕红月因这封信走到末路,雁晚也不会有半分惭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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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照写好了寄往京城的信,便拿给雁晚一观,她摸摸徒女的耳垂,道:“要重申牵涉到通敌叛国的旧案,皇帝十有八九会知晓,甚至插手其中。”
“皇帝?”雁晚微眯双眼,实言道:“自我闭关前与佟陨作别,已经好几日未曾想起皇帝了。”
“那便好。”周照甚感欣慰,又摸了摸雁晚的鬓发,“这封信会寄往我一位旧友的手中,她的夫君是刑部尚书。”
雁晚困惑不解,她把信还给周照,问道:“您曾经救过的人,不是刑部尚书?而是他的夫人?”
“你听岔了罢?”周照敲敲徒女的脑门,解释道:“迷迷糊糊的时候听睡前故事,的确容易听岔。我是因为救了他的夫人,才为全家召来灭门之祸。”
“您就不想报仇?”雁晚更加困惑,追问道:“换做是我,掘地三尺也要把灭门仇人揪出来,一剑一剑剁碎喂狗。”
周照冷哼一声,笑道:“你怎知为师没有报仇?我若有菩萨般宽宏气度,怎能教出你个锱铢必较的徒弟?”
“我没有锱铢必较!”雁晚急了,她明明是有仇必报!
“你现在就在锱铢必较!”周照瞪了雁晚一眼,好奇地问道:“红月若真因此事被定了死罪,你可会为她求情?你若开口,皇帝没准会听。”
“您把他说得像个昏君,把我说得像个祸水。”雁晚不满周照的话,她虽不至于期盼红月去死,但也不会替红月求情,“他做了皇帝,高高在上,坐拥天下,哪里还会惦念着我?”
雁晚一顿,仰起了脸,把伤疤展示给周照看,云淡风轻道:“而且,若不是红月养出来的蛊,我怎会在此闭关。无论她要受怎样的惩处,都是她该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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