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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南枝 第114节
    小沈蓟不知道娘为什么哭了,沈若筠擦了眼泪,摸了摸她额发,又去研究真定府事了。
    自大名府被夔州军攻下,耶律璇便派了皇三子耶律肻至真定府,打算伺机夺回大名府。
    沈若筠得到此消息,便在想要如何活捉耶律肻了。
    王世勋收拾完大名府,又遣王赓来送信。沈若筠展开一看,信上写王珩生辰将至,接她与沈蓟去大名府一聚。
    沈若筠猜测他是要与自己商议真定府事,便带着女儿,一道去了大名府。
    大名府离青州很近,半日便至。城里已不见之前被辽人占领时的乱态,因着夔州大军在此驻扎,不少百姓陆续搬回,显得井井有条。
    王世勋带王珩在大名府府衙住着,王珩一听沈若筠与沈蓟来了,十分雀跃,忙跑来迎接,“小姑姑,妹妹。”
    沈若筠还没说话,沈蓟就咿呀地应了。沈若筠笑着叫不秋将她放下来,王珩见沈蓟会走路了,忙过来牵着她。
    “听说是你生辰,给你备了这个。”沈若筠拿了一玉制的弹弓送他,“不能拿来打人。”
    王珩欢喜地接过,又与她道谢,牵着沈蓟往后院去,“好久不见你,留给你的糕饼都坏了。”
    王世勋听得皱眉,“可不许拿坏的给妹妹吃。”
    “父王,我又不傻。”
    王珩说完,见王世勋面色不善,忙溜之大吉。
    沈若筠叫不秋与菡毓跟着,由着孩子们自己去玩了。
    王世勋请她去书房议事:“真定府之事,你有何想法?”
    沈若筠猜测王世勋迟迟未动真定府,除了对耶律肻也有些想法,应该还有些别的事。
    “南边朝廷……有什么动向么?”
    “许是两位帝姬在辽人手上,南边想议和。”
    “拿你的战功,与辽人议和?”沈若筠觉得讽刺,“《汴京录》改名《开封府状》,刊印四次了,都不能叫这些人有些血性么?”
    “不用管他们。”王世勋不以为意,“夔州军不食朝廷俸,不用在意他们是何想法。”
    “与辽议和,实乃昏招。”沈若筠道,“以战止战,以伐止伐,这个道理就算天下人都不懂,耶律璇也懂……所以他根本就不会信以和为贵这一套,缔结的合约也就是废纸一张。我们和南边朝廷,都想叫辽还人,但这不是议和,是要活捉了他们的将帅皇亲,叫耶律璇拿人来换。”
    王世勋点头:“所以此次攻打真定府,最好是能活捉耶律肻。”
    “我知他来,都觉得这乃天赐良机。”
    两个人默契一笑,王世勋铺开真定府辇图,与她商议军事。
    “我瞧辽人好似没有之前的气焰了,越来越像大昱人了。”沈若筠奇道,“之前几队人马,敢从西京一路南下至汴京城……当下在自己家门口,却都不敢主动来战了。”
    王世勋猜测原因,“一是忌惮远射炮威力;二是辽人从汴京城搜刮走了大量的财富,醉生梦死的日子过多了,便惜命许多。”
    “耶律肻不会也惜命吧?”
    “耶律肻的母亲身份低,只能富贵险中求。”大战在即,王世勋也调查过此人,“不过耶律璇对这个儿子很是疼爱,一直带在身边教导。耶律璇好战,耶律肻处处模仿他,不会逃的。”
    “帝王之家,宠爱如过眼烟云。耶律璇的二皇子在汴京立下大功,故而扶持他来与之争斗,对自己有利罢了。”沈若筠思考片刻,“若将他困在真定府,你猜他会不会弃城而逃?”
    “你要杀人诛心?”王世勋问她,“可若耶律肻不战弃城而逃,耶律璇如何肯拿人换他?”
    “弃城而逃,也可以替他包装成死守被俘嘛。大昱人对于辽人来说轻若蝼蚁,若是耶律璇不肯以大昱人换辽人,辽国的贵胄大臣不会同意的。 若能叫耶律肻弃城,咱们不损兵折将,就能收复真定府,求之不得。 ”
    沈若筠想着如何叫耶律肻弃城,见王世勋看着自己,以为他这是不愿,劝他道:“就算给耶律肻造势,说他与夔州军苦战被俘,也不亏什么呀。”
    王世勋笑意愈深,“是,咱们不亏。”
    第一百零一章 诱敌
    真定府城内,因夔州军切断来往城里的官道,在真定府城外形成合围之势。耶律肻顿生坐守穷城,端以待毙之感。
    因有不少辽军是从大名府溃逃至此,故真定府的守军都知道夔州军的大炮厉害,所向披靡。城内守兵忌惮夔州军火器,更无应战之心。
    耶律肻在真定府校场点兵时,就见军中风气萎靡,许多人只顾饮酒玩乐,且并不把他放在眼里。
    “你们……”耶律肻怒不可遏,想要抓几个典型军法处置,却听城外传来一声巨响。
    “夔州军打来了!打来了!”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嗓子,一群醉酒士兵慌作一团,顿时丑态百出。
    耶律肻看到此情景,心下也打起鼓来。大名府抵挡不住夔州军大炮进攻,真定府不过比大名府城池高些,就能守得住吗?他可不想战死在此地,若他战死,连妻子都会被兄弟瓜分。
    耶律肻在心里埋怨耶律璇为何要将他派到此处,比起立功,还是保命要紧。
    城外的炮声又响两日,耶律肻越思越觉得死在此地很不划算。耶律璇这段时日身体不好,他不在临潢府,便是战功显著,可若是耶律璇突然去世,叫两个哥哥捡了便宜,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耶律肻不甘心,偏上京传来手谕,叫他与夔州大军在此一战。耶律璇认为真定府易守难攻,若能重创夔州军,于辽大有裨益。
    耶律肻拿着信反而更加犹豫,他拿什么去重创夔州军呢?夔州军这几日在城外驻扎,日复一日地修建永固工事,碉堡战渠,又有攻城大炮,一旦开战,必是势如破竹,真定府能守几日呢?
    他愁得食难下咽,又将真定府的汉人官员都叫了来,与他们商议真定府被困之事。
    当年辽兵要屠此处,便是这些汉人官员献城,也算有几分见识。
    真定府的府尹李商与参事许织交换了眼神,许织上前,给耶律肻出主意:“三大王不如与琅琊王谈谈条件?看看他想要什么?与他协议,叫他先别攻打真定府。我猜夔州军也不愿攻打真定府,他们驻扎在此都有月余了,却迟迟未攻,不正是有和谈之意吗?”
    耶律肻一想也是,却又十分犹豫,“若是叫父王或者上京的人知道了……”
    许织道:“当然不能叫三大王的人亲自去见,我看夔州军就在城外,派个来使去问问,也不算什么大事。”
    耶律肻这才同意,又命许织前去:“你是汉人,不如就你去吧。”
    王世勋连着五日给真定府放炮,倒不是为了吓唬耶律肻,而是给沈若筠提供试验数据。沈若筠觉得这一批远射炮的威力还是不及她的预期,想着如何调整射程。
    “已经很不错了。”
    “若要打到上京,打到临潢府……夔州军的兵力还远远不够。”沈若筠道,“既如此,就还要提升火器威力。”
    “兵力的事,我来操心。”
    “好。”沈若筠点头,“这几日可以再帮我测测手雷么?我疑心火药配方还是不对。”
    “行。”王世勋怕她太过忧虑,与她分析道,“如大名府这般攻城,一路北上……辽人必会军心溃散,一败涂地。”
    “没了斗志是一回事,若是借此在之前掠来的人身上泄愤就不好了。”沈若筠想着玉屏,面露忧色。濮王登基,也不知道辽人会不会报复他的两个女儿。
    两个人说着话,忽见王赓来报,说是真定府遣了来使,问他们要不要见。
    “来使是辽人?”
    “不是,是汉人。”
    沈若筠与王世勋对视一眼,王世勋道:“搜过身引去偏帐吧。”
    王赓领命去了,沈若筠啧啧称赞:“这些人倒是心思活络。”
    “是你猜得对,耶律肻不甘心替旁人铺路。”王世勋道,“这就按捺不住了。”
    “三军可夺气,将军可夺心。出自《孙子兵法·军争篇》。辽人没有火器,打起仗来士气只会节节败退。主将一旦动摇,军心必难稳固。”
    “用兵之道,攻心为上。出自《三国志·卷三十九·蜀书九》。”王世勋十分赞同,“说来我以前就很佩服怀化将军,苦守冀北,险境为战。冀北军以血肉之躯阻挡辽人南下的铁蹄这般久……可见将军意志,何其坚定。”
    沈若筠往日很少听到旁人这般称赞姐姐,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王世勋见她沉默,估计是自己的话叫她想起将军和亲之事,忙与她道歉,“是我失言了。”
    “没有,”沈若筠低声道,“我长姐确实很擅治军。”
    走出主帐,两个人都默契地止了话。
    偏帐内,许织见了王世勋,猜出他正是琅琊王,先行了礼。又见王世勋身边有一女子,衣饰虽简朴,但王世勋奉她为上宾,心下猜测她就是那位会制火器的苏娘子。
    王世勋无给他介绍之意,只问许织,“你是何人?如何到辽人那里的?”
    许织忙道:“学生许织,真定府人。熙宁十七年冀北军撤离后,真定府被辽人所占,那时投辽的。”
    “为何投辽?”
    “真定府闹灾两年,我的家人饿死了三个,城里本就没剩多少人,如何能眼睁睁看着辽人屠城?既然朝廷不管,变节又如何?至少我们护住了一些人。”
    沈若筠问他:“你是哪年的进士?”
    “学生不才,不曾中举。”
    沈若筠赞许:“你能如此想,说明你并非读死书之人,之前没考上,也是他们没眼光。”
    王世勋也道:“这非变节,而是转圜。”
    许织没料到王世勋与这位苏娘子都是这样想的。来之前,他自己都觉得已为贰臣,此生不得善了,有一日过一日罢了。
    “时间不多,还是说正事吧。”沈若筠问他,“耶律肻为何遣你来?”
    许织将辽军军纪混乱,耶律肻摇摆不定之事一一讲了,总结道:“耶律肻不想死守真定府,一怕战死;二怕被俘;三怕上京有变。”
    这与沈若筠猜得一般,“那你是如何想的呢?”
    “真定府是我家乡,若是可以,我也不愿见夔州军的大炮轰到这里,这里是冀北四路十六州里……百姓最多的地方了。”许织陈情,“我虽在辽营,也想看真定府回归大昱,辽兵在城里作威作福,百姓也只是活着罢了。”
    沈若筠能想到辽兵占领的城池是何样貌,也仅好于抵抗被屠罢了。
    王世勋思忖片刻,给了许织一个承诺:“若能将真定府收复,夔州军不会进城驻扎,以此保证不扰民众。”
    许织早就听闻夔州军治军极严,大名府被攻下后,夔州军不仅没有烧杀抢掠,还帮助城里清理战后废墟,重修城池……好些人都搬回去了。
    此时听王世勋如此说,许织感慨,自己今日算是见识到这位琅琊王的魄力了,拱手道:“学生但凭差遣。”
    沈若筠问他:“你看耶律肻此人如何?”
    “耶律肻好大喜功,又生性多疑,并非良将。”许织道,“他现在惧怕夔州军的火器,可因着耶律璇的军令,又不得不守在真定府。”
    “既如此,你便先回去报,说我们攻城之心坚定,下月初便攻真定府,不与他议和。”
    许织会意,知道这是要叫耶律肻再担惊受怕几日了,“学生愿意演这出苦肉计。”
    沈若筠心道与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继续与他道:“耶律肻眼下顾虑,一是觉得耶律璇宠他,遣他来此是有意栽培;二是觉得自己若弃城而去,太过丢人。”
    “先生只要叫他信耶律璇不过是拿他作炮灰……我们再以大利诱他,此事便可成。”
    她将自己思虑许久的计划全盘交代给许织,许织惊叹之余挨了一顿打,在夔州军的炮火声里,逃回真定府去了。
    等他走了,王世勋问沈若筠:“你认识他么?”
    “今日第一次见。”
    “我还以为是之前认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