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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南枝 第5节
    陆蕴照旧包了金饰,在送内侍时不动声色地塞给对方,内侍推了东西给他透底道:“不必担心,原是官家觉得女子也可读书,便叫人在太学新设了女学,三位帝姬也是要去的。”
    陆蕴多方打听,汇集了几处消息才确定了经过。在沈若筠离宫后,赵殊杖责了周皇后的几个宫人,许是还有些外人不知的矛盾,前几日从慈元殿出来后,要将三个女儿送去宫外读书。
    赵殊想办女学,没提便知反对者必不会少,可他与朝臣交手多年,还是有办法堵这些人嘴的。他心知若是自己提,便一定有大臣宁愿死谏也不肯,便找了由头,说是太后梦见先皇,先皇嘱咐如此,不遵是为不孝。一顶这样的帽子压下,便将这些臣子给堵死了。
    这些人的嘴虽被堵死,可不妨碍他们行动上不支持,赵殊问他们谁家有女儿要入学时,竟都默不出声。想着定要他开口再问上一问“爱卿可有适龄女儿?”扭捏一番再说……谁知赵殊扯这样大的阵仗,竟是问都不问,极是应付。
    一时间,不少人又患得患失起来,连带这个“托梦”的起因都显得十分可信。
    故第一届太学女学班,只有三位帝姬和两位赵家郡姬,还有一个赵殊钦点的沈若筠。
    沈若筠在心下骂他柿子只知道挑软的捏,祖母不在汴京,都无人可替她请辞。
    不过一旬只需去四日,倒也不算多。
    陆蕴把需要的东西都置办妥当,早园因识得字,便充当书童。太学规矩严苛,书童也进不得内厅,只能在院子外等下课,帮忙提书篓子。
    临去上学前,沈若筠也觉得新鲜得很,好奇女学里要教什么。三位帝姬比她还新鲜,除了曾去过周皇后娘家的赵月娘,赵淑和与赵多珞连宫门都没有出过呐。
    齐婆婆比着太学学子的打扮替沈若筠赶制了一身滚边的白绸布上襦配青色下裙,又替她梳童子冠,戴了精巧的木冠子。
    沈若筠觉得新奇,等到了太学,见了三位帝姬,她们三人今日也作同样打扮,穿着靛青色圆领长袍,腰间系着水色腰带,十分朴素。
    一道念书的两位郡姬是赵殊胞弟濮王赵殆的女儿,大的叫赵香巧,同赵月娘一般大,小些的叫赵玉屏,是六人中最小的,刚满六岁。
    女学虽是在太学里,可并不与其他学子混在一处,是个单独的院子,靠着僻静的偏门。
    等见了板板正正的先生,沈若筠的新鲜劲便消了大半,此时还有些困,一瞥头见最小的赵玉屏也在打哈欠,嘴边还有口水……想笑之余,顿觉对方亲切不少。
    待进了授课的如琢厅,未待沈若筠四下观摩,便见孔先生赫然端坐讲席之上,心里一咯噔,人也瞬时清醒了,心道这还真是“女学”班了。
    女学班第一排三个座位自是帝姬的,沈若筠挑了第二排最末端的位置坐了。她前面坐着赵多珞,旁边是赵玉屏。这个拐角,算是女学班的小儿部了。
    汴京女学班开课的第一日,学生拜师,老师考试。
    虽是女学,可课程却不少,除了经义,还有礼、琴、棋、书、画,并增补了一门数。
    被推出来给女学生们讲经义的是卫庄先生,他是国子监里最和气的先生。想来也是因这份随和,才被丢了这个烫手山芋。
    卫先生在女学生们行过拜师礼后,焚了香,挨个询问在入学前读过什么书,也问些问题让学生答。
    不过也无甚好问,除了赵月娘略懂些经义,其余人中赵玉屏与赵多珞,莫说读书,两个人堪堪只认得自己的名字。
    卫庄请来孔先生,与她商议,要将赵玉屏与赵多珞交给她开蒙。
    谁知孔先生竟不愿:“官家的意思,学生须得一处上课的。”
    卫庄碰了个软钉子,也不与她计较。
    只过半日,双腿都有些发麻的沈若筠莫说新鲜,满脑子就只剩个回家的念头了。
    午间,她随着众人一起用太学送来的膳食,众女俱是小口小口地吃着,细嚼慢咽。
    饭菜不甚可口,分量也少,吃得慢吞吞,却也只算半饱。
    下午课还早,可以让学子午休。沈若筠走到如琢厅廊下,就见赵月娘正在瞧着自己,两人对视几秒,俱是什么也没说。
    想来那一日后,两人也不能再如之前那般相处了。
    不过好在女学只论师徒弟子,不然每日还要跟这四位赵家人行礼,也是挺烦人的。
    那还上什么学,每日只观摩她给众人行礼算了。
    沈若筠在廊下坐了,将从家里带来的小食盒取出,又端了一杯茶水来。早间陆蕴给她书箱里装吃食,沈若筠还觉得用不着,毕竟在宫里时也没挨过饿不是?谁知太学的伙食不仅难吃,份量还少。
    她打开严丝合缝的漆盒子,见里面满满塞着白胖的糯米团子。团子外面用紫苏叶子包了,吃起来既不会弄脏手也无糕饼碎。她拿了一个咬了一口,外皮软糯,里面包着香甜的豆馅,很是顶事。
    赵玉屏自沈若筠拿了小食盒,便眼巴巴地跟了出来。沈若筠瞥见赵玉屏正好奇地瞧着自己,于是立即招招小胖手,叫她来自己这里坐。两个人坐在一处,就听赵玉屏一本正经道,“我认得你。”
    “不是早上认过了么?”
    赵玉屏年幼,双颊自然鼓起婴儿肥,此时做沉思状越发显得可爱,只是话语并不可爱,“我母妃说,让我不要与你亲近。”
    沈若筠也不恼,赵家人就没有喜欢她的,只问赵玉屏:“家里做的糕团,郡姬可要用些?”
    赵玉屏正不知如何开口呢,见沈若筠如是说,忙点头自取了一个,小声道了句谢。
    许是午间的餐食太过难吃,赵玉屏捧着糯米团吃得极香,一气用了两个,还看向盒子里剩的,显得意犹未尽。
    沈若筠刚想问她还要用些么,就见赵香巧从厅内出来,神色古怪地将赵玉屏牵回去了。
    下午,卫先生开讲《论语》,沈若筠尚听得糊里糊涂,遑论连字都不识的赵玉屏与赵多珞。赵玉屏一直在点着脑袋犯困,看得沈若筠心惊胆战,怕她一头栽到砚台上,再溅自己一身。
    她也十分佩服卫先生,赵玉屏都快打鼾了,先生还恍若未见,只自顾自讲着书,这定力,真令她啧啧称奇。
    沈若筠煎熬到香燃尽终得解脱,回去时早园帮着提书篓,问她上学好玩吗?沈若筠想说好玩,可面部表情却怎么也做不出愉悦的样子,一心只想着家去后,还是得找陆蕴补课。
    不然每日只呆坐着,又听不懂,岂不是无聊透顶。
    于是翌日,被陆蕴提着耳朵学了一晚上“明明德”的沈若筠,都有些起不来床。
    她打着哈欠进了如琢厅,见众人都已在位上。沈若筠忙三步并两步,走到自己座位,发现书桌上放着一只兔子形的布囔囔,做工精巧,圆滚滚一只,还绣了两颗红玛瑙珠做眼睛,很是惹人喜爱。
    沈若筠拿起掂了掂,看向赵玉屏。赵玉屏知道她在瞧自己,却偏目不斜视,在看《对相四言杂字》。
    这本书沈若筠也有,里面是左边图右边字的识字集,很适合幼童。
    见沈若筠在瞧,赵玉屏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问:“这本书有图,你也想看吗?”
    沈若筠摇摇头:“这本书我已经学完了。”
    她掂着那只兔囔囔玩,却见赵多珞自入座后,就一直在瞧赵玉屏。
    沈若筠注意到了,就只当没瞧见。
    第七章 窃书
    午间休息,侍女送来的是秫米饭、羊角腰子并醎菜,众女皆不喜食。
    赵玉屏今日有了准备,等着收了碗具,便立即提了个食篮,在廊下铺开了。赵月娘也带了点心盒子,叫了赵淑和、赵多珞与赵香巧去廊下用了。
    厅内既无人,沈若筠干脆就在厅里午休,她取了食盒捡了块白米糕吃了。今日倒不怎么饿,还是困得慌,心下十分担忧下午的课,卫先生的经义与天书内容极为接近,恐难以抵御瞌睡。且沈若筠还不确定,若她在课上睡觉,卫先生会不会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思来想去,干脆将桌上文房收拾了,直接趴在桌上枕着双臂睡了。
    沈若筠边睡还边计划着,明日最好是带个软枕来。这桌子太硬了,睡得脖子难受。
    梦里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听到赵玉屏在说话,“呀,我的书呢?”
    紧接着便是一阵惊天动地的翻动声。
    被这样的动静吵醒,沈若筠睁开眼懵懂地看了会,方知是赵玉屏早上一直拿的那本《对相四言杂字》不见了。
    只是一本不值几个钱的书,除了赵玉屏,其他人都不甚在意。赵香巧皱眉道:“莫要一惊一乍,你仔细想想,许是放哪了?”
    赵玉屏委屈:“膳前明明放在这里的。”
    她年纪小本就爱哭,此时找不到书,嘴巴当即翘得老高。这架势沈若筠很熟,知道她怕是要掉泪珠子了,也开始帮忙找书。
    沈若筠与赵玉屏寻了如琢厅的角角落落,偏偏四下遍寻不见。
    临上课前,两人回到座位上准备下午的课。沈若筠见赵玉屏心情极差,偏偏厅里其他人俱不在意,赵香巧更是觉得赵玉屏在闹,见她找不到书又开始哭,莫说安慰了,言语上还很是烦她。
    沈若筠于是悄声与她咬耳朵:“这书我家有本彩色的,若是郡姬不嫌,我明日带给你。”
    “彩色的么?”赵玉屏闻言,立即忘了自己在哭,“是年画那般的?”
    “差不多吧,那是五色叠印的。”沈若筠讲与她听,“原是冀州一家书肆刻模印的,因单独开了模,叠印又极容易印坏,故价格比寻常的书高了十倍,买的人极少,只印了一批。”
    赵玉屏有些不好意思,“那你舍得给我吗?”
    “我现在也用不着。”沈若筠把自己的帕子递给她擦脸,“要上课了,擦擦干净吧。”
    今日放学,赵玉屏被赵香巧牵着走,还一直回头看沈若筠,沈若筠冲她点头,示意自己不会忘记的。
    赵月娘与赵淑和一道去了孔先生那里开小灶,沈若筠却并不急着走,自从食盒里取了块米糕吃着。等确定厅里再无第三人时,才叫赵多珞:“帝姬可要用些糕饼么?”
    赵多珞只比赵玉屏大月余,两人的神态却全不相似。赵玉屏一副天真烂漫,偶有做正经态也显得可爱,相处两日,沈若筠很喜欢她。
    可赵多珞,沈若筠从未见她笑过。
    赵多络回头看她,眸子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寒意,沈若筠看着她,她也看着沈若筠。
    寂静片刻后,赵多络道:“你果然是瞧见了。”
    只一句,沈若筠便知书是她拿的,只是有些意外她竟也不隐瞒。
    “我没瞧见。”
    赵多络不信:“你没瞧见,怎么会知道是我拿的?”
    “我并未说是你拿的。”
    沈若筠叹了声,“罢了,若真是你拿的,你且收好了罢。”
    说完,她就收拾起自己东西,早园还在等着自己呢。
    沈若筠提着书箱,还未走两步,却见赵多珞伸手拉住她袍角,似有话说。
    她咬着唇,面色惨白。沈若筠低头时,近距离瞧见她鬓角有一道结了痂的伤口。上次在宫里,就见她额间有血痕,这样久了,竟还未痊愈,可见当时伤得极重。
    “我不是故意不问而取的。”赵多珞难为情道,“我只是想看看,就看一小会……”
    “既不是故意的,便放回去吧,我不会告诉她的。”
    赵多珞点点头,她从自己的书箱里将那本书取出,要放回赵玉屏的书桌,沈若筠阻止她,“你别放桌上,放垫子下吧。”
    翌日,姗姗来迟的沈若筠到太学时,赵玉屏已经找到了垫子下失而复得的书。赵香巧正在训她:“你瞧,我便说你是忘性大,总是喜欢乱丢东西,偏一丢了就闹得天翻地覆的。”
    沈若筠刚坐下打了个哈欠,就见赵玉屏瞪着一双圆圆的大眼睛瞧自己,如约从书箱里拿出一本五彩叠印的《对相四言杂字》给她。
    赵玉屏本就爱这种图字对照的书,见沈若筠给她的这本图画精致,且上了色,越发爱不释手。
    “不若把你原来那本给我吧,我们交换。”沈若筠见她这样喜爱,与赵玉屏换来了那本失而复得的书,“这样的话,若是来日我要用,也方便些。”
    赵玉屏自是没有不应的。
    午膳后,赵玉屏拉着沈若筠要她与自己一起吃点心,赵香巧在一旁欲言又止。
    赵玉屏不理会她的挤眉弄眼:“父王说可以跟沈家二娘玩的。”
    赵香巧反驳道:“父王只是见你可算是交到了朋友,不忍心叫你难过罢了,不然你就又要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