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便背着小竹篓转身而离,身影渐渐消失在了青石板路的尽头。
裴神玉看着小和尚的背影消失,方一手拿铃,一手抱猫,回到了巷口。
将猫儿重新置于马上,裴神玉低头沉默着端详了片刻,道:
“还是得给你系个铃铛才好。”
言落,他便将红绳绕过小猫的脖颈,轻轻打了个结。铜铃悬在白猫的颈间,花纹在日光下折射着奇异的光辉。
“否则若下次你到处乱跑,孤都不知该如何寻你。”
“喵呜。”碰到铃铛,明萝梦这才被安抚下来。
然而毛绒绒的爪子才搭在铃铛之上,铜铃便一阵玎珰作响,而明萝梦的脑中同时也在嗡嗡鸣响。她失声:
“喵喵……喵?”
刹那之间,一切如流水溯源,涌入她的脑海。
她想起了自己的过去。
“眉眉,合香之法,贵在使众香咸为一体。麝滋而散,则挠之使之均匀;沉实质腴,则捣碎使之和糅合……你可记下了?”
白色花瓣簇簇拥拥,琼花开了满树。而树底下女子长裙华贵,气质雍容。虽面孔掩在绿荫之下,却能感受到一种娴静安宁的美,无关岁月。
女子朝她伸了手,柔声唤道:“眉眉?”
“猫儿?”
裴神玉给猫儿系上铃铛之后,却见猫儿起初安静了下来,却又恍惚得不似寻常,不由唤小猫一声。
可他仍是心情不佳,便唤不出那个乖字。
明萝梦缓缓抬头,对上裴神玉冷静如冰山的瞳眸。
可她却不是一只猫。
“喵!”
慌张,害羞等复杂情绪,一齐闪过猫儿的眼眸,她躲开了裴神玉眼中的探寻。
见猫儿扭头躲闪,又似有堕马之势,裴神玉拧眉,手一伸,便将不老实的小猫咪又牢牢箍在了怀中。
“好了,不闹了,孤还有事。”
**
午后。
明萝梦又缩成了雪团,栖在宽阔的木椅上,头朝墙壁,一动不动。
元蒿惊异地观察着好若面壁思过一般的猫儿。
自上午太子殿下归来之后,元蒿便见这猫儿转了个性子。虽不再蔫巴巴的了,却变得一惊一乍,似乎初来乍到一般。
尤其是才一入门就从殿下怀中跳了出来,像是迫不及待要逃离殿下的怀抱。
而殿下也只是落下手臂,淡淡看了眼猫,似乎心绪不佳。
彼时。
“小祖宗,您这是又闹哪出呢?”元蒿蹲下身去瞧猫儿,然而对上他的眼睛,猫儿头一扭,又往后挪开了几步。
元蒿觉得新奇,也跟了上去,探头去看猫的表情。
“喵喵喵……”地上小猫却顷刻像是炸了毛,又蹬蹬蹬踩着猫步跑开了几米。
元蒿奇了,忍不住人的劣根性,又试了几次。果然他才一和猫儿对视,小猫就要受不了似的跑开。到最后,猫似乎是折腾不动了,便干脆在椅子上将自己团了起来,毛绒绒的尾巴遮着眼睛,头朝着壁,谁也不看。
猫窝不躺,连惯常喜欢在殿下案头边憩息的老位置也不去了。
“你这猫儿,今天这是怎么啦?”青衣小侍从疑惑地挠了挠头。“害羞啦?”
他说得倒也没错。
明萝梦睫毛一颤,眸中如池水被揉碎,波光粼粼。她懊恼地抖了抖耳朵,尾巴不禁扫来扫去。
她不清楚自己是如何变成了一只猫,但变为猫之前为人的十几年记忆,却又零零碎碎地浮现在了脑海之中。明萝梦想起了大部分的往事,她似是出身官宦之家,为家中嫡长女,名中有萝梦二字。
娘亲以她眉妩,便给她取了小字唤作眉眉,而娘亲……
娘亲却于她幼时早逝。
思及此,清澈的猫儿眼中又浮现出无声忧伤。
而自娘亲早逝之后的记忆,则更为混沌凌乱。她只记得自己大约是个喜华服爱俏丽的小娘子,身边俯首皆是琼瑰奇珍,却总是独自一人,冷冷清清。
将往事过了一遍,这段时间以来的记忆,又渐渐清晰。
她脑中不禁浮现起这些天来的画面。她起初是如何一只脏兮兮的小猫,是裴神玉将她清洗干净,后来摸她牙齿,抚她头顶。日夜为伴,而她惯常喜欢赖在他的怀中撒娇成眠……
她猫耳渐红,烫得几乎要头顶冒烟。
记忆回归之后,以至于哪怕和元蒿对视,明萝梦都会想起自己昔日威胁小侍从时霸道喵喵叫的模样。
她记得自己本是端庄淑女,娘亲更是自小教导她要自矜身份,举止如仪。
可如今变成一只猫,怎么就全忘了呢。
漂亮的猫儿眸中闪过娇羞之色,明萝梦忍不住将自己藏在尾巴底下,埋得更深些,恨不能用蓬松的猫尾将自己全部遮住。
……
晚间,裴神玉归来,顺口问道:
“她可有好些?”
“殿下,这猫儿精神好是好了,就是……”元蒿迟疑道:“不太爱理人了。”
裴神玉抬眼看向桌边小猫,眼神微黯。
明萝梦耳朵抖了抖,迟疑片刻,还是假装没有听见裴神玉回来的步声。
可元蒿将食碟摆上桌后,她还是慢腾腾地跳上了桌边。动作极轻,尾巴也收拢着,猫爪子行走间都带着一分矜持。
她虽变成了猫,却不可能不吃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