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怪赵顼一句,赵浅予便拉住不放,此般殊荣纵她作为公主,亦难替欧阳芾求得,此刻赵顼主动提出,她自是欣喜万分。
授封欧阳芾的诰书下达宅邸时,朝官家眷纷纷上门恭贺,欧阳芾总算体会到王安石甫任宰相时的感受了,只不过彼时王安石是不胜其扰,此刻她却为无所适从。
她自问毫无功绩不足以受封,甚拒了两回诰书,可赵顼坚持将诰书予她,端的是不允退还的态度,她亦只能接受。
赵顼挑在此时册封她,用意明显,毋论外界如何风言,他对欧阳芾的宠遇与信赖只增不减,欧阳芾感激赵顼好意,却无法回报他。
事实上,对于意外受封之事,欧阳芾并未产生过多喜悦,令她喜悦的是另一桩事。
“介卿,婶婶与我来信了,”欧阳芾携着拆开的信件奔至书房,“叔父同婶婶回了颍州,还于西湖畔辟了处庭院居住。”
王安石接过信,上面附了首欧阳修的词:
天容水色西湖好,云物俱鲜。鸥鹭闲眠,应惯寻常听管弦。
风清月白偏宜夜,一片琼田。谁羡骖鸾,人在舟中便是仙。
致仕归隐后的悠闲惬意跃然纸上,王安石观着,又听欧阳芾极言羡慕,不觉沉默。
“介卿,我......”欧阳芾迟了声音,“我答应过叔父,待他归老颍州,便去探望他与婶婶,我只去三个月,好不好?”
她屏息凝视,小心翼翼说出来,却见王安石容色平静:“好。”
“介卿......”
“你应去探望他们,此无不妥。”王安石道。
“......你不留我么?”欧阳芾问。
刹那间,挽留的话便要再度脱口而出,可他堪堪止住。“三月之后,”王安石道,“你仍会回来,是么?”
他竟如此问她,向她要一份承诺,言语里袒露的弱势令他自己都觉难堪。
“是,我一定回来。”
王安石敛了眸,遮去目中情绪:“那我便在家中等你。”
他无法开口挽留。
她在京师受流言所扰,即便强作欢颜,到底不曾真正开心,他要如何凭借一己私欲,挽留这样的她。
是他连累她,他自此失去了挽留她的资格。
“你此去颍州散心,毋须牵挂京中之事,待归来时,”王安石顿了顿,“待归来时,一切便会过去。”
“嗯。”欧阳芾盯着他,忽地在他唇角轻轻一啄,“我会想念介卿的。”
转瞬即逝的柔软立时崩塌防线,王安石倾身而去,将她紧搂在怀,密无间隙的吻落在唇齿里。
“......寄信与我。”
“好。”
“路程遥远,小心安全。”
“好。”
“注意照顾身体。”
“介卿也是。”
“......”
绵长叹息散在她耳畔,欧阳芾动了动身子,抚上他的脊背:“介卿要等我。”
“嗯。”
他终究不曾挽留她。
此等境况,她留于京师却是拖累了他,欧阳芾想,便不再给他添麻烦了。
第76章
颍州。
庭院下坐着三位士人,正相谈甚欢。
时值九月末,天气转凉,日光罩在身上驱走微薄寒意,恰到好处的温暖令人惬意舒适,筋骨也泛了懒。
三人中年纪最大的那位已两鬓斑白,精神却还奕奕,正向面前两位年轻士子道着甚么。
细听内容却有些令人啼笑皆非。
“听闻从前乘船遇风浪而受惊害病之人,取多年舵工手汗浸过的木舵,刮下碎末,与丹砂、茯苓等煎成汤药,服用后便痊愈了,”年老士人道,“医者用药,或看似儿戏,实则也见效果,很难刨根究底。”
旁的两名年轻士子听了,其中一个笑道:“果真如此,拿笔墨烧的灰给人喝,便可治愚钝,拿伯夷的洗面水喝,便可治贪,吃比干的剩饭可治佞,舔樊哙的盾牌可治怯,嗅西施的耳坠还可治丑。”
话未竟,年老士人便捧腹大笑起来。
身旁青袍士子亦忍俊不禁:“哥哥这张嘴便是总爱与人唱反调,欧阳公勿怪。”
年老士人摆了摆手:“子瞻言之有理,老夫受教,呵呵。”却是不久前致仕退隐的欧阳修。
两个年轻士子,白袍的为苏轼,青袍的为苏辙,此番特意来颍州拜访欧阳修。
苏轼七月离京出任杭州通判一职,赴任前先往陈州与苏辙相聚,后听闻欧阳修致仕消息,兄弟二人又结伴前来颍州拜望恩师。
两人九月初抵达,这段时日同欧阳修四处畅游,吟诗把酒,可谓恬淡安闲,远离政.治纷争后,心境也随之开阔,颇有几分无忧无虑的意趣。
三人饱读诗书,漫天说地起来意外合拍,加之苏轼擅戏谑玩笑,常惹欧阳修笑不绝口。
攀谈间,院外传来马匹嘶鸣,下人传话道:“老爷,娘子到了。”
未闻还有其他客人,苏轼、苏辙起身相迎,但见一名身着月白秋罗裙,外罩天水碧对襟褙子的女子在婢女跟随下步来,眸光相接,女子与兄弟俩皆怔了。
“子瞻?”容貌姣好的女子讶异开口,视线转动,“......子由?”
须臾,苏轼率先打破安静,扬笑道:“二娘。”
“叔父真是的,不早些告诉我苏家兄弟来了。”送走苏轼、苏辙二人,欧阳芾一面收拾着行李,一面向薛氏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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