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的人闻见称呼,亦皆跟着作揖。
“此处非朝堂,毋须多礼。”王安石淡道。
瞥见随侍在后几名举措娇媚方艳、身形如描似削的女子,欧阳芾全作无知,却在目光闪过众人,定格于某张面容时眉心不由稍蹙。
“夫人。”王诜自也记得欧阳芾,向她略施一礼。
他对欧阳芾不止因赵浅予的关系而尊重,更因欧阳芾于画界的名声。王诜喜好书画,自身更常作画,虽于幽谷寒林师法李成,皴擦上却效法郭熙,欧阳芾为其府邸作的烟霭屏画,王诜亦曾赞叹有加。
欧阳芾未理会他,只朝苏轼道:“苏先生,可否借一步叙话?”
苏轼一怔,身畔士子不由皆望向欧阳芾。
欧阳芾面无表情,似不觉自己失礼:“苏先生,我有话同你言,可否至旁一叙。”
瞧出欧阳芾情绪有异,王安石道:“苏判官。”
呵。苏轼心底自嘲了声,朝同行好友道:“诸位稍待,我去去就回。”言罢跟上转身离去的王安石夫妇。
“......好大的架子。”身后,有士子蓦地讥了句。
“朝堂之外尚且如此,可想朝上的官威。”
王诜听了,默不作声。
隔了段距离,欧阳芾站定,回首向苏轼道:“宝安公主正怀着身孕,你知否?”
苏轼肃目:“我知。”
“你知晓,还带驸马出来——”欧阳芾语调滞住,终将那个词吐出,“寻欢作乐。你让公主如何自处?”
“我本不欲捎上晋卿,他硬跟着来。”
“他与公主感情不合,你应劝劝他,而非纵容他在外取乐。”
苏轼登时扯了扯唇:“苏某劝不动的人多了,二娘何以寄希望于苏某。”
“苏子瞻。”王安石打断他的讥诮之语。
“王公欲因言贬黜苏某,苏某抗拒不得,惟有从命。”苏轼针锋相对。
“倘若官家得知驸马所为,便非我夫君贬黜你,而是官家贬黜你了,”欧阳芾缓下嗓音,尽力平静道,“朝事归朝事,子瞻若觉驸马所为正确,二娘无话可说,若觉驸马所为欠妥,便劝劝他,往后也莫与驸马一同携.妓出游了,官家很疼爱公主,我答应过官家,如若官家问起,我不会瞒他。”
“二娘费心了。”苏轼道。
“子瞻是觉我虚伪罢。”欧阳芾浅笑,苏轼望着她的笑容,胸腔一阵窒闷。
“回去罢,莫让友人等急了,扰了你们兴致,代我向你朋友们道声歉。”
言罢,欧阳芾略微施礼,不再言些什甚么,拉着王安石转身而去。
夹岸柳枝婆娑,并着湖山胜景,游人嬉戏,热闹不休。
垂在袖底的手被牵住,欧阳芾抬目。
“尽心即可,毋须因他人之事烦忧。”王安石道。
“我不烦忧,”欧阳芾回握他的手,“我同介卿出来游玩,自是要开开心心的。对了,介卿适才想与我说甚么?”
“......没甚么。”
第69章
清明过后,参知政事赵抃出知杭州,同日,枢密副使韩绛顶替其职。
韩绛与王安石为多年好友,两人同年进士及第,后王安石主持改革变法,与反对青苗法的弟弟韩维不同,韩绛对新法多持赞同态度,故此,中书之内反变法派已除去大半,变法一派逐渐掌握权柄,控制政事走向。
“司马光既不肯任枢密副使之职,卿以为何人可以担任?”垂拱殿内,赵顼令王安石单独奏对,问道,“冯京如何?”
冯京目下以翰林学士兼端明殿学士,权御史中丞,上过反对条例司与新法的劄子。王安石道:“冯京与臣政见相异,恐难齐心。”
“朕看过他的劄子,俱为流俗之言,不足为信,然其政绩平稳,未尝犯过大错,朕以为当是可用之人。”
“回陛下,冯京看似平稳,然立场不坚,倘遭流言蛊惑,必无法自守。”
“卿对其评价不高,可是此前与其有过往来?”赵顼问。
“臣与冯京私交浅淡,往来多为政事,”王安石道,“旁人遇事或力而争之,或退而守之,冯京或争之而不力,或退守而不甘,随波逐流,无多建树。”
王安石对于他眼中庸碌无为的同僚向来毫不吝啬批评,他曾当着政事堂一众宰执言道“公辈坐不读书耳”,此刻对于冯京的评价已然颇轻。
“冯京不如司马光那般固执,又性子稍弱,至少不会与卿针锋相对,对于推行新法的阻力也会小许多。”赵顼解释自己选择冯京的原因。
王安石察出皇帝心意已定,稍作犹豫,不再言甚么:“陛下欲用冯京,用之即可,臣无异议。”
欧阳芾从宫里出来,又往郭熙家去了片刻,至归家时夜已幽黑。
院门前停着一驾马车,欧阳芾正观着那辆眼生的马车奇怪,院门内踱出一道身影,却是冯京。
“冯中丞。”欧阳芾见到他,自然打起招呼。
“夫人。”静谧宫灯将冯京作揖的姿势剪下一方暗影。
“冯中丞是来家中做客么?”欧阳芾问,“早知我便早些赶回来了。”
冯京露出抹淡薄的笑:“我非来做客,只有些事与介甫兄商谈,话毕便告辞。”
纵灯火黯淡,欧阳芾亦观出他脸色不佳:“你......同我夫君吵架了吗?”
冯京乍怔,旋即失笑:“怎会如此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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