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呀,平甫要记住自己的保证,不然我会生气的。”
“是。”
“遇事可同兄长好好说,你兄长很在乎你的。”
“......是。”
手被攥得紧了些,欧阳芾视向王安石:“我说错了吗?”
王安石不自然地偏过面,屋内气氛一时沉寂尴尬。了解两个男人表达情感方面的拙劣,欧阳芾体贴道:“我无甚大事,平甫昨夜喝多了酒,今早该犯头疼了,教厨房熬点清粥,平甫喝完也去歇息罢。”
王安国道了声是,便退出去了。
欧阳芾忽而心旷神怡,觉着自己今后的药都香了许多。
她辞了最近一次的入宫授课,居家清心修养,其间温仪来看望过她,吕惠卿、章惇、曾布等至宅邸时皆关怀问询过她,得知并无大碍,章惇还提了只鸟笼说予她解闷。
欧阳芾哭笑不得:“你快放过人家鸟儿罢。”
出乎意料地,司马光之妻张氏也来慰问过她一回,彼时欧阳芾身子已大好,正伺机出去游玩,正巧张氏来看望她,王安石便允她与张氏一同出门。
张氏出身名门,平日去得多的亦为园圃茶苑等闲雅之所,是故欧阳芾带她去观音院桥上逗鳖喂鱼时,她起先颇为讶异,后便灵活自如起来。
“姐姐心情好些了吗?”
“甚么?”桥畔茶棚下,张氏正观着往来士庶游子,不觉被她问愕。
“适才出门时姐姐看上去心情不佳,似有心事。”欧阳芾道。
张氏容色笼盖一层怅然:“你心思细腻,当知我前段时日刻意疏远你,你不怪我?”
“姐姐请我喝茶,我便不怪了。”欧阳芾笑嘻嘻。
“傻瓜,一顿茶顶甚么。”张氏嗔道,不觉也抿起笑容,俄而笑靥收敛,目间再度浮出忧容,“我会疏远你,是因我夫君与你夫君不睦,我若仍与你交好......”
“我明白。”
司马光未必如此要求过张氏,然依张氏的性子,必然站在夫君立场,司马光在朝上反对王安石,身为其妻,张氏便不会与政敌之妻过于密切地交往。
想必张氏此次亦为丈夫而来。
“自二月起,官家连下八道旨意,任命君实为枢密副使,君实八次辞谢,”张氏道,“你可知是因何。”
“因我夫君?”欧阳芾猜道,只能是此缘故了,“君实先生不愿与我夫君同为副相,道不同则不相与谋。”
“我总担忧他的性子,将来为他招致祸患。”张氏哀道。
欧阳芾笑了:“君实先生累辞枢密副使不受,于朝野中的声望可谓空前,我以为姐姐不必忧心。”
枢密副使属宰执之列,光俸禄便为二百千,地位、权势皆非仅仅五十千俸禄的翰林学士可比,司马光辞而不受,在反变法派的眼中瞬时光芒万丈,韩琦赞他“大忠大义,充塞天地,横绝古今”,与霸着参知政事之位专权跋扈的王安石形成鲜明对照。
“可我不希望他如此,他太倔了,他——”张氏欲言又止,“我怕他遭人利用。”
欧阳芾懂得她在言甚么,韩琦赞司马光,文彦博赞司马光,可他们俱藏身不出,只在背后等待时机,让司马光这头倔驴往王安石这堵硬墙上撞。
司马光端的两袖清风,一身清白正直,他不怕贬黜,不怕暗算,然家人会怕,张氏会怕。
“阿芾,难道你我夫君之间再无第二条路可走么?”张氏问她,“便无法缓和他们之间的关系么?”
“我不知道......”欧阳芾怔忡,她忆起曾巩,曾巩站在她面前,对她说他要去通州了,她心知为何,却分毫也留不住他。
“君实写了两封信与介甫先生,可介甫先生至今无任何回音。”
“信?”欧阳芾疑惑,“甚么信?”
“阿芾不知么,君实头一封信写了千余字,易稿数回,三晚方写就,我是看着他写的......”
苦涩滋味自口腔蔓延开,欧阳芾咂嘴:
“不行,我不喝了。”
王安石搁了书卷,踱步至她身侧,将那碗喝了一半的汤药端起,举匙至她唇边:“张口。”
欧阳芾心神俱疲地张嘴:“你这样硬灌,唔,我是不会快乐的。”
“喝药还须快乐?”王安石轻淡言着,又灌一口。
“介卿,”欧阳芾抽着间隙道,“君实先生是否给你写过信?”
“......张氏同你言的。”语气虽顿,却毋庸置疑。
“君实先生说了什么?”欧阳芾未否认,追问道。
“无甚紧要之事。”
“哦,”欧阳芾道,“我想看。”
“现下不可,”王安石道,“待你病好了再予你看。”
“我怎觉你像在哄孩子,”欧阳芾不满,“你该不是给我开空头支票罢。”
与她相处久了,对于偶尔冒出的新词王安石亦见惯不惊:“我骗过你么?”
“骗过。”
“自己喝。”
“没骗过。”
王安石睨她一眼,继续举匙喂着。
欧阳芾喝了整整九日药,停药后王安石那封著名的回信已然写就,她亦终于明白王安石不让她病中见信的原因。
孔子曰:益者三友,损者三友。光不材,不足以辱介甫为友,然自接侍以来十有余年,屡尝同僚,亦不可谓之无一日之雅也。
欧阳芾一列列观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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