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条例司,便是你认为对的意见。”
“我不过询问可否,难道商量也商量不得。”欧阳芾发着抖,被他逼得快要溃退。
“倘若事事皆如此商量,则无一事可以成功。”王安石毫不退让。
“——这便叫做固执己见!”欧阳芾道。
王安石眉头深深皱下去,脸色极其阴郁:“在你眼里,我为固执己见之人?”
“是,”欧阳芾断然道,“官人如若对我不满,可以休了我。”
“欧阳芾!”
屋外仆役隔着一扇门听见暴喝声,俱抖了抖,而后面面相觑。
“官人不想看见我,我自己走便是。”随后便闻屋门砰然敞开,欧阳芾夺门而出。
一袭月色披挂在素白衣衫上,携着她头也不回地往夜底深处而去。
身后,未有人追出。
第61章
“冷静下来了么?”
温仪坐在榻沿,将欧阳芾散乱的额发捋了捋,自己也褪了鞋爬上床榻。
“嗯,冷静多了,”欧阳芾将被褥分她一半,“四娘,我今夜睡在你这儿可以么?”
温仪笑道:“可不就得睡我这儿么,你还能去哪。”
欧阳芾摸过去靠在她身边,蹭蹭她温暖的肩膀,直至此刻方觉心里的寒冷逐渐消退:“四娘真好。”
“傻瓜,”温仪道,“你今夜留在我这儿,明日呢?”
“明日再说。”欧阳芾闭上眸子。
“不与他和好啦?”温仪朝她面颊探去。
欧阳芾睁开眼,道:“他根本不想听我讲话,也听不进去,我同他说甚么都是错,干脆不说了。”
“怎么会。”温仪回忆着王安石在欧阳芾面前时的样子,不觉弯唇。
“我以为自己与他人是不同的,”欧阳芾道,“结果是我自作多情了。”言罢,自暴自弃地阖上双目,往下一躺。
“不言了,睡觉。”
温仪看着她挺尸般僵硬的睡姿,无奈叹了口气,将案几蜡烛吹灭,也躺下了去。
王宅。
只听“喵呜——”一声,橘色皮毛的狸奴翘着尾巴跨进门槛,发觉屋里站着个人,自动过去绕着他的腿贴蹭,直至他俯下身来,伸出手掌,狸奴舔了舔他的掌心。
甚么也没有,舔了个寂寞。
王安石俯首望着狸奴恹恹的样子,想它是不是饿了,然而平时喂它吃食的人已奔出门去一个多时辰,毫无归来之意。
他又沿着狸奴柔亮顺滑的颈脊抚了抚,脑海里浮现出她抱着猫儿的模样。
「介卿,我帮你找回了你失散多年的兄弟,你看,」她含着得色,笑靥生花,「墩墩,唤哥哥。」
「喵呜——」
门槛跨进一道低矮人影,王雱扶着门框道:“墩墩,过来。”
狸奴闻声,转身朝王雱踱去,王安石收回手,起了身,看着他将狸奴抱进怀里。
“爹,阿娘今夜是不是不回来了?”王雱本抱着猫儿想走,终因牵挂问了一句。
“......你想说甚么。”王安石无法回答,只得转问为答,话甫出口,连自己亦觉得生硬。
但王雱似习惯了他这般口气,道:“爹,你莫休了阿娘好么?”
王安石眉头拧成结:“我何时说要休了她。”见王雱不作声,沉寂片刻又道:“往后勿言这种话。”
“哦。”王雱闷闷垂首,转头欲走,想了想停下身道,“爹,阿娘最近心情不太好,子固伯父与子宣叔父吵架了,子宣叔父给你干活,子固伯父很担忧他,阿娘平日均会帮子固伯父说话,她心里向着你,所以这回甚么也未说。”
王安石盯着他乌溜溜的眼珠,一瞬为他稚嫩的口吻所惊异,不仅由于他话里的内容,更由于他展现出的不符合年纪的聪慧。
王雱在自个儿爹开口前迅速溜掉了。
房里寂静得听不见一丝响动,宛若无人存在,微风吹开门扉,发出陈旧的吱呀,远方传来入夜后久别的乌啼。
条例司。
吕惠卿将拟好的《青苗书》呈递王安石,道:“此为暂且拟定的青苗法实行条例,还请王公过目。”
王安石接过,细细观览后道:“将此份条例视与司内众人,但有不便之处,毋须顾虑,尽可述来。”
结果上午甫将之示众,下午苏辙便找来了。
“王公,我以为此法万不可行。”苏辙开门见山道,也不怕惹王安石不悦。
“如何不可行?”王安石正观着一份地方送来的农田水利奏报,闻他所言,并未动怒,仅问。
“放贷与民,收息二分,本意为救民而非求利,然出入之间,吏员借机营私作奸,纵有律法也难禁止,钱到了百姓手中,即便良民亦不免乱花,至交还时,富民也不免逾期。如此,衙役官吏定然鞭打催促以收回本息,强征暴敛,指民为罪,最终致使贫者家破人亡,富者不堪其扰。”
王安石沉默着听他言毕,道:“此法乃我早年于鄞县亲自施行,二等利息与私户放贷相比并不高昂,且百姓需则取,无需则不取,官府量入为出,并无害处。”
苏辙不赞同道:“王公昔日为一方县令,可亲自掌握放贷多寡,亲自督查青苗施行情况,如今放贷官员遍布全国各地,收息之人鱼龙混杂,何以保证不会有人从中牟利,但有心思不正者,必酿成灾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