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令一经发布,立时引发又一轮反对声浪。
侍御史刘述言辞激烈地上书:“王安石执政不过两月,所作所为已令人不堪忍受,开局设官,惊骇天下,建利财之议,求陛下之宠,言行乖戾,为满朝所鄙,愿早罢去,以慰天下。”
不止台谏发言,宰相富弼在条例司设立之后便托病在家,不去政事堂办公,他心知自己虽为宰相,不过是起门面功夫,皇帝真正听从的惟独王安石一人。
然他终究坐不住,故在一次朝会结束后,于垂拱殿中当着皇帝与几位重臣的面道:
“陛下,祖.宗立法,深思熟虑,各个衙署相互牵制,相沿日久,并无差错,何以此时凭空设立一条例司,掌管三司事宜,臣以为于情于理皆不合适。”
赵顼望向王安石,王安石立身道:“富相此言差矣,西周设泉府之官,以抑制兼并,均济贫乏,变通天下之财,后世桑弘羊、刘晏做法亦与此大致相合,今世之人不能推明先王法意,以为人主不当与民争利,是为错误,今欲理财,则当恢复泉府之法。”
参知政事唐介道:“王参政处处以上古先王之法为理,不过是给自己的行为冠个好听的由头,先王在时,未尝见谁大肆更张,更未尝见谁随随便便设立甚么机构。”
唐介为人耿直忠厚,对王安石擅权早心怀愤懑,语气更谈不上客气。
王安石皱眉,语气也硬了:“依唐公所言,两府三司古时亦未尝有,何以后人妄自更张,擅设府衙,此不违背先人遗训。”
“你强词夺理!”唐介怒道。
“事随时移,不过取当下之需,因势利导,若一味抱残守缺,岂非枉读圣贤之书。”
“抱甚么、守甚么,”唐介几乎口齿不清,“那是祖.宗之法!你放肆!”
他立时向赵顼拜道:“陛下,王参政不顾祖.宗之法,可知其心中毫无敬畏,今矫作虚辞,不过欲为专权之举掩盖弥彰,臣以为万不可信其言。”
“卿严重了,”赵顼不想让他将事情上升至如此高度,出声制止道,“两位卿所行所言皆为谋国,朕以为无论对错。条例司是朕与王卿共同商议设立,目今尚未颁布执行任何条例,诸位若有意见,等条例司制定出新规,再行议论。”
这是站了王安石。
几位臣子心知肚明,终归不便再言。
“陛下,”枢密使陈升之立身道,“条例司所掌之事多与中书重叠,往后政令欲行,不知该听何方,甚么能管,甚么不能管,是听三司的还是听条例司的,凡事必多掣肘,臣以为与其于两府三司之外单独设立条例司,不如将条例司并归中书,如此也可保证政出一方。”
赵顼沉吟。
王安石看出赵顼一瞬的动摇,深深不悦道:“陛下,若将条例司并归中书,则形同虚设,掣肘更多。”
“......卿的看法,朕了解了。”赵顼不欲在此事上纠缠,他虽一瞬为陈升之的话打动,但他更愿意相信王安石。
“条例司之事就此为止,诸位卿若还有其他事务奏禀,可一一述来。”
两府奏对完毕,上再次独留王安石。
“陛下方才是否有所疑虑?”王安石此言含了责问意味,倘使叫适才的宰执重臣听了,恐又要跳起来指骂王安石惑乱人主。
“陛下亲眼所见,单设立条例司一事便有如此多的反对之声,可见变法之难,非心志坚定不可为。”
“朕知晓。”赵顼道,“朕未有所动摇,朕说过,须以政事烦卿,望卿欲有所施为,必不固辞。”
王安石平下心来,回道:“臣亦说过,臣所以来事陛下,固愿助陛下有所为。”
赵顼笑道:“卿受累了。”
“臣不累。”王安石谦敬道。
赵顼放松下来,将一份劄子从案上抽出,递予王安石看:“这份奏书乃苏辙所写,卿应当认识此人。”
“臣与其略有往来。”王安石未回避这层关系。
“他提到去除三冗之害,朕以为与卿见解有相合之处。”
王安石大略翻阅,而后阖上劄子。
“朕欲任命他为条例司检详文字,教他从旁协助卿,卿以为如何?”
“既为陛下之意,臣无异议。”王安石道。
“他的兄长苏轼名声在他之上,目今也回到京师,尚未授予新职,朕欲调其修撰中书条例,卿认为可否?”
王安石毫不讳言道:“苏轼与臣所学及议论素有歧异,不宜担当此任。”
“只是编修条例,应无大碍。”赵顼不忍放弃良才。
“朝中大小官员皆反对陛下修中书条例,苏轼恐难与陛下齐心,即便勉强任之,亦易招致怨谤之声。”
赵顼闻他言之有理,遂未再坚持。
旋即,苏辙受任制置三司条例司检详文字,苏轼以殿中丞、直史馆职衔,差判官诰院。
王安石下了朝,回至家里,偌大的庭院惟独几个仆役在同王雱踢蹴鞠玩,见王安石归来,仆役立时收了动作,纷纷唤道:“老爷。”
王雱立正站好:“爹。”
他唤欧阳芾“阿娘”,却不唤王安石“阿爹”,只规规矩矩地唤“爹”。王安石知晓他与欧阳芾亲厚,也不说甚么。
圆溜溜的蹴球滚至脚边,歪了歪停住,王安石拾起来,递还给他,王雱乖乖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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