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携群臣赏花钓鱼、赋诗唱和,皇后陪内外命妇于华景亭内观赏宗室子弟射箭,欧阳芾伴在皇后这侧,瞧不见众臣那方的景观,只闻皇后与高滔滔叙旧良久,又与众娘子对着几个射箭的年轻子弟一番品评。
她头回参加皇宫内宴,眼睛东瞄西瞅,新奇中带着几分无聊,被身旁司马光之妻张氏拍了下手:“瞧甚么呢?”
欧阳芾“哎呦”一声,缩脖收了目。
旋即有一内侍步入亭中,向皇后行了礼,送来几幅笔墨,原来是入内内侍省都知任守忠奉皇帝之命将适才臣子奉旨作的几首赏花钓鱼诗拿来给皇后与众娘子品赏。
皇帝率先作的诗为“鱼跃文波时拨刺,莺留深树久徘徊”,故臣子和诗多压“徘徊”韵,欧阳修作“梦听钧天声杳默,日长化国景徘徊”,韩琦作“仙吹彻云终缥缈,恩鱼逢饵几徘徊”,司马光作“槛倚柔风丝缥渺,花翻丽日影徘徊”,而后依次不等。
皇后逐一视过后,又拿与众娘子看,妃嫔中有人道:“我瞧着还是欧阳修的诗作得最好。”其余娘子附和。
“这些臣子也真是,‘徘徊’来‘徘徊’去,为压官家的‘徘徊’二字称得上无病呻吟了。”高滔滔笑话道。
众娘子皆笑起来,皇后捧茶微笑,不置意见。
又有内侍将图画院画师们伴驾作的几张画送来,众人又是一番点评。
不知是谁提了句:“欧阳娘子精通画艺,不妨教她评一评。”欧阳芾陡然立直脊梁,发觉众人及皇后朝她望来。
“早闻王安石有位善画之妻,今日总算得见。”曹皇后向她和蔼微笑。
欧阳芾忙起身拜道:“皇后娘娘谬赞,臣妇不敢当。”
“你的画官家与吾皆看过,确较画院师傅有所区别,不知师从何人?”
“回皇后娘娘,臣妇师傅乃一不世出的民间画师,他不爱名声,故不允弟子多言其名。”
“你说的是郭熙罢?”曹皇后笑道。
欧阳芾惊目,表情不言自明。
“昔日艺学孟愈章将你的画推荐来,早言明了你的师傅姓甚名谁,郭熙画工精湛,于民间颇富声名,吾记得文彦博亦赞过他的画。”曹皇后徐徐道。
“是。”欧阳芾低首尴尬,既然知晓为何还要问她。
“听从师命,是个好女子,”曹皇后道,“你来瞧瞧这几张画,可有你以为优异的?”
“回皇后娘娘,臣妇才疏学浅,不敢妄评画院前辈的作品。”欧阳芾不敢往坑里跳。
曹皇后道:“无碍,只娘子间随意说说,不与他人听。”
这应是发自真心之语,欧阳芾只得屈服,硬着头皮上前,将画绢一一视去。
她很快辨别出孟愈章和李嵩年的画,因他二人的作品她最为熟悉:“李待诏的画师仿黄筌,于鸟类翎毛尤工,栩栩如生,恍若真羽,孟艺学的画有几分李成之风,树木云烟好用淡墨,清旷恬静,臣妇以为各有各的优处。”
她又将其余几幅画作了点评,皆如此类,赞扬而不抑贬。
有娘子便笑道:“欧阳娘子眼中谁的画都好,竟没一个不好的。”
欧阳芾呵呵傻笑。
“娘子不愿得罪人,这可不行,”嫔妃中有人出主意,“皇后娘娘,恰逢今日欧阳娘子在此,不如让娘子也作幅画,一并混在画里给官家送去,且看官家认不认得出,这是图画院哪位师傅的手笔。”
赵祯对后妃果然宽容,一听此主意,众娘子皆来了乐,全怂恿皇后去跟官家开这个玩笑,曹皇后今日貌似心情颇佳,不以为忤,只无奈道:“你们啊,还要看人家欧阳娘子愿不愿意呢。”
“我......”被点到名,欧阳芾目光游移,“我似乎还挺愿意的。”
于是众人连同皇后皆笑了。
曹皇后有此意,众娘子亦有此意,欧阳芾明白自己只能顺水推舟,把自己给卖了。
她提笔前想的是不能给王安石和欧阳修丢脸,提笔一个时辰后在太清楼宴席上被皇帝叫去时想的是自己果真把自己给卖了。
赵祯携曹皇后坐主位,两侧俱为两府、两制、三馆重臣,欧阳芾随内侍步至内间时,臣子敬酒已毕,歌舞不绝,管弦盈耳,赵祯便在一派祥和气氛里接受了她的肃拜,问她道:
“这幅画是你画的?”
内侍端示与她,欧阳芾头皮发麻:“回陛下,是臣妇所画。”
“既是你画的,怎混在图画院的画里呈上来,你可知这算欺君?”赵祯虽如此道,颜面却浮现笑意,旁边曹皇后向她示意不必惧怕。
“回陛下,臣妇以为这是皇后娘娘和诸位娘子同陛下在开玩笑,诸位娘子见不到陛下,故用此方法博陛下一乐,臣妇想这是娘子们喜爱、贴近陛下的证明,所以......算不上欺君?”
欧阳芾稍稍抬目,瞧见赵祯在她尾音里忍俊不禁的模样,他笑罢咳嗽两声,曹皇后欲替他顺气,被他拦了。“所以你便帮了她们?”赵祯仍旧问,却对“欺君”二字不作表态。
“是......”
“官家莫吓唬她了,这原是我的主意。”曹皇后微笑着替欧阳芾解围。
“吓唬?我见她胆子挺大,不像会被随便吓着的样子。”赵祯调侃,欧阳芾识相地不吭声。
“官家。”曹皇后不由温道。
“是你的主意?”赵祯扭头向曹皇后,曹皇后颔首以应,赵祯便含了笑意视她,目中一片温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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