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他如此直接,史固安顿时有些掉面子,赔笑道:“王判官是严谨之人,是在下混淆了。”
气氛一时冷场,史固安只好接着道:“王判官此番是来探望妻子?”
王安石道:“此为缘由之一。”
“判官放心,令正这几日一切安好,内子与令正姊妹情深,二人常白日叙旧至夜里,形影不离。”
不知哪句话说得不对,王安石周身泛起股冷意,似刻意捻出其中一句回道:“一切安好便好。”
史固安心虚,转移话题:“呃,不知王判官此来的其他缘由是?”
王安石起了身,道:“安石不肖,来向足下讨份放妻书。”
厅内寂静一刻,史固安与刘氏面面相觑,而后史固安勉强抽动面上肌肉,道:“王判官是在同在下说笑罢?”
“安石素不开玩笑。”
“......王判官,在下虽寒门弊舍,亦自问以礼相待,判官为官人,又为读书人,高风亮节,天下士子敬仰,怎甫一登门还未茶过三巡,便行如此羞辱事,传出去,阁下不怕为天下士人耻笑么。”
颜面撕破,史固安的口气也难听起来。
“安石是否为人耻笑,自有他人评说,非由足下定夺,足下应考虑的惟有放妻一事,其他毋须挂怀。”
史固安面色不佳,视向温仪,目中了悟一般带了狠色,温仪毫无畏惧地迎回去。
“放不放妻,乃在下家事,王判官好像无权过问。”
“足下适才言,令正与内子姊妹情深,那么内子之姊亦当为安石之姊,王某为家人谋事,理正言顺。”
温仪些许诧异地看向王安石,她万没想到王安石会如此说,自己陡然被算在家人之列,虽知仅为辩词,仍旧垂首低笑了,不争气地生出几分温暖。
史固安噎住,明知对方强词夺理却无法从道义上指斥对方,手背被母亲刘氏覆住,他望向母亲关忧的神色,怒气陡然发作:
“好,王判官要争这理,我们便好好争上一争,我史家将她娶进门三年,衣食起居、仆杂用度何曾薄待过她,判官自可问问她,这三年花了我史家多少银两,我母亲又何处亏待过她!”
“新妇入门便为家人,你厚待她为理应之事,此天理伦常,何足夸耀,”王安石冷颜道,“你言令堂不曾亏待儿媳,我且问你,目视儿媳遭子责打,不问不理,一味偏护其子,纵容默许其子暴行,算不算亏待?”
刘氏闻言,颤抖着身子道:“你,老身、老身未曾......”
“你血口喷人!”史固安颤颤巍巍指向温仪,“我从来就未打骂过她!”
“足下是否打骂妻子,自有公堂审问。”
一听“公堂”两字,母子皆浮现惧色,刘氏忙道:“何事不能在家解决,为何要去公堂,我们、我们坐下慢慢说,王判官,你先坐......”
王安石不坐,直视着史固安躲闪的眼神:“足下不愿赴公堂立案问审,令正亦未强求,待乞得令正原谅,足下予一封放妻书即可。”
话题又回至最初,史固安明白过来:“你们是联合好了来讨债的,是不是?”
许因一直压着火气,又因此刻王安石在场,欧阳芾提胆道:“你未欠债,别人如何来讨,上了公堂,整个洛阳皆知史家以殴打妻妇为乐,你且看看还有未有人上门买你家的货,还有未有人愿将女儿嫁给你。”
不待史固安回答,欧阳芾转而对刘氏道:“老人家,您一家三代家业俱在洛阳,开门做生意素来最重名声,名声坏了,不言多久,至少三五年免不了遭人议论,我知您不愿如此,四娘自幼丧母,您与她母亲乃旧识,若非您与温伯母牵线,四娘亦不会嫁来洛阳,如今四娘与您儿子无缘,温伯母泉下有知,看见自己女儿终日以泪洗面,枯槁憔悴,她必也会伤心难过,此定非您与她的本意。”
刘氏听她提及温母,脸上恍惚几许,似有裂痕。欧阳芾继续道:“四娘求去之心已决,您强留无用,不如放过她,也放过您的儿子,彼此留分余地,他日两家再见至少不以仇人相待,四娘性子烈,您一味强留下她,徒增夫妻仇怨,莫不准哪日便是要出人命的。”
欧阳芾承认自己有过度渲染的嫌疑,刘氏果真被她吓到,抓住儿子的手,惶惶道:“大郎,我们,我们不如便罢了......你与温家娘子确实无缘......”
史固安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无奈自己母亲亦劝自己,咬了牙破罐子破摔道:“你们莫再折磨我娘,不就是让我出妻么,我出便是,我也早跟她过够了。”
欧阳芾放下心来,与温仪对视,皆于对方眼中看见欣色,却闻王安石道:“足下既愿出妻,宜当注明缘由。”
未料此事还没完,史固安皱眉道:“甚么缘由?”
“足下此番出妻,不为‘七出’,乃为‘义绝’。”王安石容色镇定。
史固安一时面孔扭曲:“王判官之意,她便无半分错处?”
“错犹不及足下。”
“你!”史固安气冲脑顶,胸闷得发疼,竟吐不出半字。
“七出”乃夫休妻最名正言顺之由,意味着妻子未守本分,故遭夫家弃去,而“义绝”则兼顾双方权益,宋律规定,“夫妻不相安谐而和离者,不坐”,“义绝”乃夫对妻族、妻对夫族的殴杀、奸非与谋杀罪,凡经官府判定夫妻一方犯“义绝”者,即强制离婚,不问本人意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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