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他打的是这种主意,那他对夜雪渊的处置就与南薰类似,日后也很有可能让他改名换姓,给个堂堂正正的身份,让他留在海外,总好过他带着妻女颠沛流离。
——只要夜雪渊和玉恬自己能甘心。
夜雪焕叹了口气,他依旧无法分辨夜雪权是在惺惺作态还是真的有所留情,也无法猜测夜雪渊夫妻又如何看待这些情仇纠葛。
皇族之中本也不该讲什么手足情分,谁算计谁都不奇怪;可真当背叛发生时,却也没有谁能泰然处之。
到底是血脉之中带出来的情分,岂有那么容易割舍。
他不禁在想,当年蓝祈才那么小,齐晏青指着他鼻子说不做兄弟时,他该是何心情;多年以后又重新面对这个亲兄,却真正成了敌对的立场,那时的蓝祈又该是何心情。
蓝祈当然自小就没对齐晏青抱什么期待,所以才能轻易地割袍断义;但在他内心深处,又是否渴望过那些所谓的亲情?
不着边际地想了半晌心思,回过神来时夜已至深。蓝祈被他一口气叹醒了,迷迷糊糊地在他颈窝里蹭了蹭,抱怨一般嘟哝:“你还不睡……”
“这就睡了。”
夜雪焕在他发顶亲了亲,刚要喊下人进来熄灯,外间忽有敲门声传来。
下人去应了门,不多时便过来回报:“王爷,世子过来了。”
夜雪焕有些意外,不知锦鳞这深更半夜出了何事,却还是点头让他进来。
锦鳞身上就披了件里衣,手里抱着自己的枕头,进来后也不敢靠近,忸忸怩怩地盯着自己的脚尖,小声问道:“我今晚……可以和父王跟爹爹睡吗……?”
王侯子弟自小都有下人服侍,再大些便有通房使女,哪有同父母睡的,反倒是民间才要父母亲力亲为地带着孩子一起睡。
夜雪焕自己从未有过这种可笑的经历,蓝祈幼时也不过只有绿罗带着睡过;此时锦鳞提出来,两人竟都愣了。
锦鳞见两人反应,脸上也有些挂不住,局促地抠着枕头上的刺绣花边,结结巴巴道:“就、就一晚上……我就是、就是睡不着,想来看看父王和爹爹……”
这孩子一直都沉稳懂事,难得有这般示弱的时候,没想到真要撒起娇来,开口就是这么可爱的要求,那殷切又胆怯的小眼神实在看得人于心不忍。
“你这小崽子。”
夜雪焕笑着骂了一句,手里却抱着蓝祈往外挪了挪,在床榻里侧空出一块来,“下不为例。”
锦鳞面露喜色,虽然和他期待中的还是有点出入,但他也实在不敢得寸进尺地要求睡在两人中间,自己爬到最里侧,放下枕头乖乖躺好。
夜雪焕让下人又抱了一床被褥给他,和颜悦色道:“晚上睡觉老实点,你爹爹身子不好,要多休养,别吵着他。”
锦鳞忙不迭地点点头,把自己紧紧团在被子里,只留一双眼睛在外面,以示自己不会乱动。
下人熄了烛火,床帐里唯剩一粒夜明珠的微光,彼此看不清面目,只有三双同样明亮的眼睛,温柔地互相对视。
蓝祈翻了个身,背靠着夜雪焕的胸膛,正面朝向锦鳞,伸手过去摸了摸他的脸颊,轻声道:“对不起……让你一个人承担了那么多。”
他或许永远都说不出口,在悬桥上的生死关头,当莫染拿锦鳞来劝他时,他依然义无反顾地选择了殉情。
他们的小世子那样艰难而顽强地活着,拼了命也要捍卫荣府的尊严,而他却轻描淡写地用一句“锦鳞会体谅我的”就打发了自己的良心,把那么小那么懂事的锦鳞扔回了孤苦无依、四面楚歌的境地之中。
他们把锦鳞从黑暗中捞了出来,给予他茁壮成长的阳光雨露,又自私地为了成全自己的坚贞痴情而丢下他,还自以为骄傲地相信他能在一夕之间就长成参天大树,承担起还不该由他来承担的一切。
而锦鳞不仅毫无怨言,当真用他稚嫩的肩膀扛起了荣府,甚至仍旧对他们怀着如此浓厚的敬仰和依恋,把他们当做真正的、超越了血缘的亲人。
夜雪焕收紧了手臂,锦鳞或许不知蓝祈为何突然道歉,他却明白蓝祈对这孩子有多愧疚。
“爹爹……” 锦鳞反握住蓝祈的手,轻轻吸了吸鼻子,“我知道的……我都知道。”
“父王和爹爹有很多必须要做的事,会遇到很多危险,要做很多痛苦的决断,不能……不能总是顾念着我的。”
“我会自己追上父王和爹爹的脚步的,不会总让你们回头看着我。就算、就算你们这次没有回来,我也一定会好好的,像父王说的那样,活出模样来,绝不让任何人欺侮……”
“所以无论你们想做什么,都可以不用顾虑我的,我一个人可以的……我真的、真的可以的……”
他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虽然尽量维持着平稳,尾音却已经变了调,自己拿被子蒙着脸,倔强地不肯哭出声。
夜雪焕和蓝祈都说不出话来,无尽酸楚都哽在喉头,心疼得无以复加,又油然而生一股自豪。
——这样强大而温柔的锦鳞,是他们共同的儿子。
“好孩子。”蓝祈两手伸进他的被窝,将他小小的身躯捞到自己怀里,“爹爹抱抱你好不好?”
单薄的里衣隔绝不了体温,那异于常人的凉意让锦鳞哭得更加厉害,也伸手抱住蓝祈的脖子,在他颈窝间断断续续地说道:“我知道你们迟早会离开我,我随时、随时都有准备的……可是、可是能不能不要那么早……我会很快长大的,所以再、再多陪陪我、多教教我吧……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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