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得极为傲气,似乎对于整个羽部都不屑一顾,然而蓝祈细想之下,只觉得遍体生凉。
——如此特殊的体质,百年来也不见得能出一个,是要被族人放多少血、喂多少毒、做多少试验,才能将这种体质探究得如此透彻详细?
玉氏选择将她送入重央,除了因为她是凤氏嫡系,是没有断情之身也能通过考核的金羽,是否更是忌惮她这身特殊的异血,不知她最终会不会变成和珑风一样的“妖孽”,所以干脆把这个不稳定因素送给重央?
她分明袭承了来自祖先的强大异能,却反而被划归为异类,被族人忌惮、排挤,被当做交易品送入敌人手中。她对玉氏的深恶痛绝根本就是刻在了血脉里,或许从她被送入重央开始,往后的种种就都已注定。
蓝祈以往并不信命,可如今回过头再看,各种看似巧合的际会在不经意间互成因果,仿佛冥冥中有一根看不见的线,连结成一个诡异的闭环,将他们所有人都圈在了一起。
“所以……”
他抬起头看着玉恬,用很轻的声音问道:“你也可能会蛊化,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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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发去皇陵鸟~
第101章 遗承(下)
窒息一般的沉默之中,舷窗外忽然传来嘹亮的号角声。
那是船队起航的信号,随着声音落下,船锚收起,缆绳松开,船身陡然震颤,而后轻微摇摆起来。
蓝祈有些紧张,脚下逐渐传来水波的起伏感,他已经开始有些气闷头晕,却只能强打精神,听玉恬说下去。
“……我不知道。”
玉恬神情平静,嘴角边却不自觉地噙了一抹苦涩,“凤氏延续千年,出现的异血体质也不过寥寥数人。有一生顺遂的,有早夭横死的,有蛊化之后变成无知无觉的空壳傀儡的,也有彻底疯魔、变成杀人食尸的怪物的,总之没有任何规律可循。这种体质究竟会不会蛊化,如何才会蛊化,蛊化后又会如何,谁也说不清楚。”
“坦白说,我本也不在意,最多不过变成个失去人性的疯子,死前还能多拉不少垫背的,横竖不亏。可如今……”
她望向窗外,目光似是落到了遥远的皇城之中,“……我赌不起了,我想要好好活着。”
蓝祈恻然不语,终于明白玉恬劝他的那句“好好想清楚”究竟包含了她自己多少煎熬。
骄狂桀骜的金羽终是择了梧枝筑了巢,有了想要相守一生的丈夫,腹中还多了一个新生命,再也无法独善其身。倘若这身异血终将导致无可挽回的后果,痛苦的只会是她在意的和在意她的人。
同生共死只是人们美好的誓言和愿念,性命总有长短,活得更久的一方总要承受更多悲痛。但这本是人之常情,是谁都无法悖逆的天地之理;人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在缅怀过生离死别之后,带着回忆继续走向自己的终点。
而契蛊——或者说是珑风的异血却违背了这一常理,致使一方变得不人不鬼、不生不死,给予另一方某种缥缈的错觉和不切实际的希望,以为终能找到办法救回心中挚爱,然后在无尽的期待和失望中反复轮回,一生都要挣扎在矛盾和偏执之中。
当初处理过玉久之后,蓝祈的求问并未得到夜雪焕明确的回答,但那并不代表他自己没有做过任何猜测。他想若真有那么一天,夜雪焕多半舍不得像对玉久那样痛快地给他一把火,至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要痛苦自责,无法丢弃那具蛊化的傀儡。
或许在试过无数办法之后,他终会绝望放弃,忘却前尘、另觅新欢;那些新欢或许会是长得像蓝祈的江东名媛,或许会是性子像蓝祈的淡漠少年,甚至可能单纯只有名字里带个“蓝”字,却使得他往后的人生都再无法摆脱蓝祈的影子。
又或许,他会一生都深爱着那样一具无知无觉的空壳,还像对待曾经有血有肉的蓝祈那样,每日照顾他、疼爱他,和他同眠,对他倾诉,甚至是与他缠绵整夜,沉浸在甜蜜的回忆和荒谬的幻觉里,慢慢变成一个看似冷静、实则早已脱离正常的疯子。
这样的故事听起来深情又凄美,在早些时候的确给过蓝祈一种近乎残虐的满足感,幻想着若夜雪焕对自己不是真心,那就用最偏激决绝的方式,给他留下一道不可磨灭的痕迹;即便不能独占他一辈子,至少也要带走他的一部分,让之后的所有人都不可能再拥有他曾经拥有过的、完整的夜雪焕。
当然这是极端惨烈、残忍且不负责任的想法,蓝祈自己也很清楚,所以总是很克制地藏着自己的阴暗面,最多不过和夜雪焕说些要死在他怀里一类的狠话。尤其在真正心意相通之后,无论生死,他都舍不得把夜雪焕一个人丢弃在孤独里;若当真到了那种时候,他宁可选择殉情而不是换命。
但无论如何,蓝祈尚有选择的余地,玉恬却没有。唯一清楚的是这种体质确实并非一定会蛊化,却无从判明要如何规避蛊化。夜雪渊的立场也比夜雪焕更加艰难,若皇后失去了正常的行为能力,无法母仪天下,作为一国之君,他必须要做出决断,放弃玉恬。
若只是失去神智,那还能偷偷把她藏在深宫之中;若是失性发狂,造成了大伤亡,那夜雪渊就或许就只能亲自下令诛杀。
夜雪渊看似阴沉,本质上却是个极温柔极心软的人,所以他比夜雪焕更有可能愿意给玉恬一个痛快的解脱,然后毅然背负起全天下的谴责,在往后余生里独自咀嚼那些苦痛和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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