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此可见,夜雪渊记仇是真的记仇,但心软也是真的心软。
夜雪焕扪心自问,若换作是他,绝对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定是要拿谢子芳大作一番文章,震慑一下那些穷山恶水里的刁民的。
谢子芳向往重央、一心想要往上爬,这完全可以理解;受眼界和资源所限,只能用下作不上台面的手段来达成目的,这也无可厚非。但求而不得就要同归于尽,这种想法未免太过危险。夜雪焕回头细想,自己与刘霆先后对他冷嘲热讽固然侮辱了他的自尊心,但最终导致此人疯魔的,还是他自己的阴暗和偏执。
小国弱民,不通礼法,心无敬畏,行事不计后果,很容易被一时冲动迷了心志,做出些连自己都兜不住的错事来,最终却要无数无辜之人遭受牵连、分担后果。在这一点上,西北那些土霸王地头蛇也不遑多让,所以夜雪焕才深恶痛绝。
他无法想象,在整个重央的境内境外,到底还会有多少个谢子芳,无知却傲慢,还要自作聪明,最终损人害己、祸国殃民。
在他看来,无知绝非无辜,这些无知弱民虽然可怜,但也必有可恨之处;懂得敬畏、服从教化的才值得被保护,否则就该予以警戒和监管。若是犯了错,无论是有意还是过失,都该受到严惩,弱小和无知从来都不是免于责罚的理由。但夜雪渊在这方面显然要比他仁慈和宽容得多,愿意接纳和守护所有弱小之人。
这说不上是什么明君之举,却绝对是一颗仁君之心。
于天下苍生而言是好事,于他自己却未必。
正思量间,又听夜雪渊问道:“听说昨夜宴上,颐国那个太子太保让容采气晕过去了?”
“……如何就成了我气的了。”
夜雪焕无辜摊手,眼神飘到了夜雪权身上,反正也不怕他知道。
夜雪渊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没再追究,只吩咐道:“让太医苑好生照看着。一把年纪了,别一不小心死在重央了,又要让御史台叨叨什么有失大邦礼仪。”
言辞之间又无奈又头疼,一听就知是刚受过气。几人都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夜雪权却突然道:“说到此事,臣弟正好想与皇兄商议一下战俘处置之事。”
夜雪渊嗯了一声以示应允,夜雪权便接着说道:“礼部之前奏请善待,凡归降的小国首领皆给个空闲爵位,以安乐消其意志,臣弟却觉得未免太过纵容了。西南百废待兴,有才能者可放归参与重建,只留幼者受教驯化,其余无用或有异心者,以战犯论处。我重央虽国富民强,但也没必要养那么多闲人,更没必要非争这点面子。御史台若非要有异议,那就让他们把金言剑还回来吧。”
其余几人一时都愣住了。
这战俘的处置办法倒并不出格,甚至可以说很合夜雪渊的心意,问题在于最后一句。
御史台虽然管天管地还话多,但历代以来,包括夜雪渊自己也从没想过要动其根基。一则金言剑是先代赐下,非滔天大罪无法撤回,二则虽然御史台在百官之中没什么口碑,但若真的向那些一心为国的老御史动手,难免让人心寒失望。
夜雪权未必是要动御史台,这么点事也当不了动御史台的借口,但其态度之强硬可见一斑。
代政一年,被朝事熏陶,他整个人的气质似乎的确是变了,从前只如雅兰君子,给人以不可轻亵近狎之感;如今却绵里藏针,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尽是无可撄锋的气魄。
左右两相在这一年之中已然习惯,夜雪焕早有所觉,此时都不动声色;夜雪渊若有所思,意有所指地问道:“你有办法让他们交还金言剑?”
夜雪权微笑摇头:“金言剑岂是那么好收回的,我也不过随口一说。只是推新政时,御史台必是个极大的阻力,与其等到那时再与他们慢慢磨豆腐,不若现在就开始就逐渐从小处打压。至于金言剑……若有机会,自然是收回来的好,但现在并无办法。”
夜雪焕暗暗心惊,他既然动了意,就绝对不是没有办法,不过是时机未到、筹码不足。那群老御史的自尊心何其强盛,若真要让他们交还金言剑,还不得再来一次血溅宣政殿;他虽然对御史台毫无好感,但也不想背上“逼死忠良”的骂名。
御史台的确多是顽固刁钻之辈,他们接下来要推的新政不乏大动干戈的激进举措,必会受阻,但总还有温和的手段来让其妥协,远远不到要收回金言剑的地步。夜雪权真正的目的只怕不是要推新政,而是已经算到了更长远之处,提前在做铺垫了。
——蓝祈的猜测应当不错,他身上只怕确实也负着楚后的某些嘱托,要替她实现当初未竟的政治抱负。
她既与先帝约定不限制夜雪焕,自己就更加不会要求他继承遗志,能选择的就只有夜雪权了。
楚后的局,他至今无法窥破;出于某些私心,只要不伤及蓝祈,也并无意阻止。但若她的局竟需要以收回金言剑的形式来突破御史台,隐隐都要有变革整个重央体制的架势,甚至这也还只是手段而非目的,那该是怎样庞大到恐怖的布局?
他不敢再往下细想,只顺着话题接道:“御史台如今都是些年老体弱者,来硬的只会适得其反。找各自家中子孙谈谈,劝他们早日告老,再挑些年轻懂变通的送进去就是。此事还要冯相多费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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