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原是为征地一事而来,想试探王府的态度。若单纯只为敛财,那还有商议的余地,说不定还能再争取几分利;但若是为了重新洗牌,改变整个临戈郡的生态,将他们手中所有的资源都抢夺走,那在夜雪焕回来之前,他们就必须采取一些措施,比如造谣王府旨在剥削民脂民膏,煽动民众闹事反对,最好再弄出点人命来,最大程度地阻挠和拖延征地进程,甚至是直接把此事搅黄了。
他们不是不知道夜雪焕强势,但都没见识过这位荣亲王在朝中的手段,对他的狠戾没有太多实感,总以为事情闹大了,朝廷就会为了息事宁人而妥协;事实上这样的例子很多,西北毕竟偏远,朝廷也不愿大费周章地整治,倒把这群地方官员和地头蛇都惯成了土霸王,以为自己能一手遮天了。
然而谁也不曾想到,夜雪焕竟要先下手为强,根本不给他闹事的机会。
郡督余岩目光微闪,暂时没有开口;西北总督崔劲先耐不住了,寒声道:“王爷是想无故裁官?”
蓝祈在两人之间扫了一眼,心中便有了底。
总督一职,在重央官制之中一直是个微妙的存在。重央二十四郡,共有东北、西北、西南、沿海、沿江、江东、银阳七位总督,下辖三或四个郡,从三品官职,权位可以说很高,称得上是封疆大吏,但实际上并不真正参与各郡事务,只负责上传下达,算是中央到地方的缓冲和过度,不需要多有才干,但必须要有立场,而这立场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朝中的势力划分。
西南总督曾是刘家的人,银阳总督是楚家的人,沿江和东北总督都是坚定的保皇派,东南三郡被南府暗中掌控,勉强也算是亲皇族;江东三郡则一直在南宫家的控制之下,否则当年齐晟光不会有门路往宫里送药。而西北在其中可以算是个特例,因为地广人稀,下辖只有临戈和沧珠两郡,西边就是荒漠,北边是延北王的莽山郡,谁家都没有太多资源和底蕴在此,反而远离了斗争中心,便宜了一群坐井观天的地头蛇。
崔劲在辖内颐指气使惯了,脾气急莽,喜欢仗势欺人,甚至隐约都不把夜雪焕放在眼里,实则无甚心机。而余岩却似乎是个通透人物,沉得住气。
蓝祈心里有了计较,心平气和地解释道:“莽山郡和南丘郡亦无郡督,由南北两府直接管辖,立朝以来便是如此,崔总督更不至于去抢隔壁沧珠郡督的饭碗。王爷只是不想让制度埋没了人才,这并非裁官,而是调任。二位大人有何想法,都可以提。”
崔劲怒不可遏,三品大员调任这等大事,夜雪焕不亲自处理,反而让一个内室里的男宠来接洽,分明是在给他施下马威,当即冷笑道:“说得倒是好听。王爷想要独揽大权,本官自卸任回家便是,也好过‘调任’别处,让人当做一条被扫地出门的丧家之犬!”
他话说得极重,其实是以退为进,以辞官威胁,以为能唬住蓝祈,至少也拖到夜雪焕回来再说;哪知蓝祈却平静地点了点头,提笔在面前的空折子上写了几句,一旁的高迁从锦盒里捧出那枚墨玉亲王大印,蘸好红泥递过去,等蓝祈在折子上盖过后,又恭谨地捧回盒中。
蓝祈吹了吹墨迹,将折子收到一边,又拿起另一本,问余岩道:“崔总督自愿辞官,余大人呢?想往何处高就?”
崔劲一张脸顿时涨到发紫,怒喝道:“我就算辞官,也该亲自向朝廷递交辞书,何时轮得到你一个下贱的男宠来替本官做主!你自作主张盖了大印又如何,本官堂堂三品大员,就算是亲王也无权说裁就裁!王爷可以宠你纵你,可朝廷自会为本官做主!”
蓝祈淡淡道:“早在庆化年间,卢相便屡有提及,总督一职实是冗官,但碍于形势,一直不曾动议改制。如今陛下身先士卒,刚登基便御驾亲征;我荣亲王府亦当做出表率,为元隆新历吹一吹新风,推一推官制改革,想必陛下和卢相都会乐见其成。”
崔劲怫然道:“官制改革?老祖宗定下的规矩,他说改就改?他夜雪焕怎么不直接篡……”
话未说完,蓝祈眼中寒芒一闪。
下一刻,崔劲就被一群玄蜂侍卫按在了地上;高迁如鬼魅一般到了他身前,甩手就是两记耳光。
“边地莽夫,不知敬畏。”高迁轻抚着自己的掌心,语气阴柔而森冷,“王爷的名讳,岂是能从你这张狗嘴里吐出来的。”
崔劲被打得眼冒金星,耳旁嗡嗡作响,脸上两个巴掌印高高肿起,垂着脑袋哼了两声,话都说不出来。
“区区一个从三品的西北总督,也敢口出狂言。”蓝祈单手托腮,居高临下地望着崔劲,“你方才想说什么,不若说出来试试。”
崔劲挨了两巴掌,本已怒极;可待迎上了蓝祈那双漆黑幽沉的眸子,却仿佛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回想起自己方才冲动之下脱口而出的言论,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竟都发起抖来。
——若当真把未说完的那个词说出了口,怕是就要直接血溅当场了。
“诽谤皇族,死罪。”蓝祈面无表情地说道,“拖去晴市口,先杖五十示众,待王爷回来再行发落。”
崔静难以置信道:“你竟敢动私刑?!还有没有王法?!”
蓝祈道:“我家王爷是此地封王,自然便是王法。你对他不敬,便是犯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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