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封疆一方的贵族,不求有多成材成器,但至少也不能成为鱼肉乡里的祸害。重央朝在民生方面极为重视,对于贵族的管理也极为严苛,再骄纵跋扈的大少爷,进了太学府被收拾一段时日,也能有个三分人样出来。
当然也有像莫染那样极为罕见的特例,当年即便屁股被打开了花,也一点都不服软,简直可谓太傅大人此生的头号大敌;然而即便性子嚣张,莫染也依旧是北境受人拥戴的延北王世子,足可见太学府的诲人之道有多么高明。
蓝祈当年是江东总督之子,虽然出自高官家庭,但并无爵位,按理进不了太学府,却被太傅收为亲传学生,绝对称得上是殊荣。太傅曾经直言,齐家小公子胸有山川、沉稳坚忍,不偏不倚、不卑不畏,不为外物所动,加以培养,可接其衣钵,为下任太傅,定能为重央培养更多可期之才。
太学府里的都是些目中无人的小刺头,要做个不怒自威、人人信服的太傅大人是多么困难;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有资质的亲传学生,还没来得及去太学府报到就被家族牵累,惨死在流放途中,太傅的心痛可想而知。
如果齐晟光没有一时糊涂,犯下不可原谅的大错,这里才应该是蓝祈原本的人生。
然而这世上,又岂有那么多“如果”。
夜雪焕轻轻牵起他的手,穿过面前的青石广场,一步步走上大门前长长的台阶。
太学府在前朝时期曾是皇家欢宴之所,距离皇城不远,占地也颇为广阔,无论是正门前的青石广场还是这段长台阶,都极具皇家气派。将从前的玩乐之地改建成学府,多少有些警醒之意,但真相其实有些残酷——毕竟是连皇子都要在里头待上七年之久的皇家学塾,总得要条件足够优渥才行。夜雪氏不爱铺张,自然优先选择改建而非新建,这才有了如今的太学府。
太学府大门紧闭,夜雪焕抬手扣门,前来开门的门房并不认识他,但看两人衣着华丽,还以为是某个贵族家长,十分礼貌地告知太学府不允许探视学童,何况沐日里也没有学童留在府内。然而夜雪焕显然就是挑着沐日来的,慢悠悠地亮了信印,门房大惊,忙把他们迎了进去,带到花厅内奉上茶水,又急急去通报。
片刻之后便来了一位中年教习,却是武将打扮,见了夜雪焕也并无谦卑之色,笑着寒暄道:“三殿下今日这般好兴致?”
此人姓张,曾经是个北境的白翎将军,与夜雪焕是旧识,后来因伤退役,就被太傅大人迎进了太学府。会在沐日里见到他,夜雪焕心里多少有数,欣然道:“许久不见太傅大人,想来和他老人家问个安好。”
张教习瞥了一眼他身后的蓝祈,也多少摸得到他的某些心思,只不过久在军中,对男欢之情不甚抵触,微笑道:“太傅大人暂时还不空。”
夜雪焕了然:“又在给思省开小灶?”
张教习笑答:“五殿下聪颖早慧,文武皆通,太傅大人喜欢得紧,沐日也不放人回去,还常说若其他几位殿下当年能有五殿下一半乖巧,他老人家定能少折几年寿。”
夜雪焕大笑道:“太傅大人这完全是迁怒,他折掉的寿都该找莫染负责。”
两人齐齐笑了一回,夜雪焕便道:“想来你也是被太傅抓着给思省开小灶,今日休沐,你不必管我。”
张教习自然听得出他的言外之意,拱了拱手便自行离去。
太学府分前后两院,后院是学生和教习的居所,前院则作授课和演武之用。除节庆之外,太学府逢十才休沐,而平日里无论教习还是学生都不允许出门。教习倒还好说,那群年幼的贵族子弟哪里憋得住,逢沐就全都跑出去放风撒野,而教习就算留在府内,也多在后院休憩,前院里寂静无声,只有成排的梧桐木和满地的落叶,间或有几个打扫的下人,见有人来便周全地行礼,然后远远避开。
夜雪焕在太学府里待了七年,自然轻车熟路,带着蓝祈绕过演武场,来到一片小花园内。
说是花园,其实并无太多花卉,毕竟太学府里都是些破坏力极强的混世魔王,不仅不懂欣赏,说不定还要摧花败叶,所以栽的都是生命力旺盛的杜鹃。花园中央是一棵足足四五人合围的古银杏树,树冠遮天蔽日,几乎能将整个小花园都遮蔽在其阴影之下,若是在夏季,必定是个极好的荫凉避暑之所。如今不是花期,看不到红艳的杜鹃花,但深绿色的叶片与一地金黄的银杏交相掩映,倒也别有意趣。
蓝祈乖乖地被牵在手里,心里却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无论嘴上说得多么豁达潇洒,面对这段因为父亲的罪孽而错过的人生,也不可能不觉得惋惜。他甚至不太能理解夜雪焕为何要带他来太学府,听着他偶尔回忆起当年与莫染一道兴风作浪的光辉事迹,也不过心不在焉地应上一声。
夜雪焕知他心中所想,却并不多言,拉着他在银杏树下站定,望着头顶交错丛生的枝桠,轻笑道:“当年我和莫染欺负秀人,哄他来爬树,然后把他丢在树枝上下不来,那小子就会哇哇大哭。”
他抱住蓝祈的后腰,在他耳边暧昧地吐息:“你说,若是你当年来了太学府,我也把你丢到树上……你当如何?”
蓝祈愣了愣,抬头迎上了那双锋锐明亮的凤目,一贯的戏谑里却流露着些不易察觉的遗憾和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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