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这种出走的行为看上去完全就是撒泼赌气,也知道迟早都要向夜雪焕坦白这一切,但就连他也不知楚后的真正目的,所以根本就说不出来。在那种情况下,如果还要说不知道,只会被夜雪焕认为是抵死不认,反而更加难以解释。
这是一个死局,无论说还是不说,夜雪焕都不会原谅他。
除了落荒而逃,他别无他法。
他需要时间来冷静,冷静到他可以重新披回冷漠的外壳,冷静到他可以坦然接受他们之间不复从前的关系,然后再回去与夜雪焕道出全部的因果,用契蛊作为最后的筹码,死皮赖脸地在他身边占据一席之地。
在他有勇气面对夜雪焕的怒火之前,他不想看见任何一个熟人,包括魏俨,包括童玄,包括玄蜂的每一个侍卫,包括夜雪焕身边的每一个人。他知道自己根本不够坚定,只要这些人劝解他一句,他就无法彻底断掉那些念想,还会变得更加贪心。
所幸夜雪焕这几日也要去关外练兵,但在他回来之前,总要有个决断。
怔怔出神之间,手背突然被什么温软的东西触碰了一下。蓝祈恍然低头,便迎上了一双碧绿的眼睛,热切又无辜地盯着他。
这只小黑猫似乎已经被困在这里很长时间,瘦瘦小小的,一身绒毛乱七八糟,看起来最多三四个月大,完全没有自己觅食的能力,也不像能翻过院墙跳进来,很有可能是屋主弃养的。蓝祈潜进来之后就被缠上了,走到哪儿跟到哪儿,叫得一声比一声凄惨;于是只好去厨房切了点肉干喂了它,然后就彻底被赖上了。蓝祈坐着发呆,它就在旁边蹭来蹭去,喉咙里咕噜咕噜的;伸手摸摸它,它就主动把脑袋凑上去顶顶他的手掌。
野猫不可能这般亲人,只可能是被弃养的家猫。主人出去避风头,根本也不会管它的死活,关在院子里,任由它自生自灭。
现在它瞪着一双大眼睛盯着蓝祈,大概又是在等他投喂。蓝祈又给它弄了些肉干,顺便给自己煮了点粥。窗隙里透进来的微弱光亮足够他在屋内自由行动,完全不需要点灯,也就不会暴露行迹。简单收拾一番之后,又继续坐着发呆。这次这小猫更加得寸进尺,直接爬到了他腿上,翻着肚皮打起了滚,露出两排瘦削的肋骨,四肢的关节处能清晰地看到骨节,当真已经是皮包骨头,肚子却吃得鼓鼓的,也不知究竟饿了多少天。
蓝祈挠挠它的肚皮,它就抱着蓝祈的手指舔了舔,安安心心地睡了。
蓝祈看着这个可怜的小东西,眼眶又酸了起来。
——夜雪焕也很喜欢喊他“小猫儿”。
不知道在他眼里,自己是不是也是这般模样,乖巧又温顺,才让他生出了怜惜之情。然而他享受的始终是征服和驯化的过程,所有的喜爱都建立在独占的前提之上,根本不会接受和认同蓝祈其实早就有了主的事实,哪怕这个主子是他自己的母亲——或者说,正因为是他自己的母亲,他才更加愤怒和失望。
都说猫是很绝情的动物,只需要三天就会忘记前主人的长相;然而人绝情起来却只有更狠,这么小的猫,根本还无法独立生存,说抛弃就抛弃了。
——就好像某个寡情凉薄的皇子,明明都给了一辈子的承诺,说不要就不要了。
窗外是滂沱大雨,夜风裹挟着湿气吹了进来,吹得蓝祈脸上也湿漉漉的。
…………
接下来几日的天气,都如同夜雪焕当日所言,不是阴就是雨。但大抵是矛盾中心都出关练兵去了,关内倒反而很平和。
蓝祈隔几日就会出去采买一次,也不怕被认出来,反正只要他想,没人会注意到他的存在,就连和他说过话的商贩也不会对他有什么印象。
他当然察觉了那些乔装过的玄蜂侍卫,甚至还几度看到了童玄,一脸的担忧焦急。他知道夜雪焕在找他,但无法判断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在找他,是否还在生他的气,也不想在这个时候现身。
往日里吃穿都是夜雪焕的,出走时身上也没带多少现银;好在他本就胃口小,不过给那只小猫买些肉食,再置办两件换洗衣物,也还付得起。跟在夜雪焕身边大半年,都没发觉自己被养得多么娇气,居然还有点嫌弃这样的布衣简餐,几天之后才适应过来。
——简直连自己都要看不起自己。
每次采买回去,都会看到那只小猫蹲在房门口,一进去就绕着他脚边拼命地蹭,努力地讨好他,生怕这个好不容易出现的救命恩人再次消失。
蓝祈没有给它取名,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如何,不想彼此都生了依恋,到头来不过是又一次不负责任的抛弃。
他也想过早些放这小猫离去,然而这小东西根本就不肯走,哪怕是轰出院门,第二日也会看到它蹲在门外,痴痴地等着。连日阴雨,蓝祈也不忍心让那么脆弱的小生命淋雨受冻,不忍心它再受一次伤害,潜意识里觉得自己与它同病相怜,也就这么半推半就地养了起来。
夜雪焕在关外一直未归,蓝祈就一直等着。每日喂喂猫、发发呆,只要不去想那些糟心事,似乎倒也不那么难熬。他甚至有些盼望时间就这样停滞,永远也不要往前。
他没有等来夜雪焕,反而先等来了一个他一直在等、却一点也不想在这个时机见到的人。
推门之前,蓝祈根本没有察觉到屋里任何气息,等到一只脚跨进了门槛,才愣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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