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惜年就是江南才子,考上功名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御前陈词江南灾情,为民请命。
所以谢重锦摆脱控制、肃清朝纲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抄家得来的银子全部投入到建设农田、水利、交通,减免赋税,开仓放粮,这些才是关乎民生的大事。
谢重锦已派了钦差大臣前往江南赈灾,但数月前江南暴雨,大水冲断曲陵与云州连通的道路桥梁,至今尚未修好,赈灾的队伍耽搁在路上。根据前方传来的消息,还需修上半月才能动身,谢重锦即刻启程,到曲陵正好半月,能与大部队会合。
谢重锦干脆去江南一趟,亲眼看看赈灾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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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排好京中事宜,谢重锦换上常服,命人在宫外备了辆马车。
要想尽快赶到曲陵,快马加鞭才是最佳选择。但谢重锦怕陆雪朝身子吃不消,还是选了舒适的马车,一路紧赶慢赶,总归能在半月内抵达。
陆雪朝看到树下停着的马车,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不由问:“车夫呢?”
谢重锦牵着陆雪朝的手,让他借力上马车,随即自己坐上车头,戴上面具,手里攥着鞭子:“这儿呢。”
“你给我当车夫?”陆雪朝掀开帘子,讶异道,“这次出行……不会真只有我们两个?”
连个宫人侍卫车夫都不带?
……这也太夸张了。
“说是两个人,就是两个人,多个车夫都不算两个人。”谢重锦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夸张。
经历过那么多与陆雪朝不得相守、阴阳相隔的世界,一朝重获自由,他简直恨不得抛下全世界,抛下所有纷纷扰扰,什么事都不去管,只和陆雪朝待在一起。
那么多世界,他都没有陆雪朝。
为什么不能有一回,他的世界里只有陆雪朝呢?
为什么要考虑天下人?被折磨生生世世,谁还能心怀天下,他心里早就只在乎陆雪朝一个人了。恨极的时候,谢重锦甚至想过这世界干脆全毁了,他可以付出包括自己在内的任何代价,只求清疏一世平安,回到天上,做无忧无虑的月下仙人。
……不要堕入凡尘,来到他身边,受这样的苦。
谢重锦曾这样自私地想过,他不是圣贤,不会在遭受命运如此玩弄后没有恨怨,也会克制不住滋生自暴自弃的阴暗念头。可当清醒过来,看到陆雪朝也在为重振长黎辛苦忙碌,就知道自己还要肩负起一个君王的责任。
他们本都不是将私情置于家国之上的人。
谢重锦每日忙于政事,陆雪朝也同样公事缠身。这几月二人都在为家国大事辛劳,鲜少有机会独处,更无暇谈及私情,谈话句句不离正事。晚间同榻而眠,也都精疲力尽,倒头就睡,未有什么亲昵之举。
偷得浮生半日闲。他就想和清疏有半个月的朝夕相处,没有公事缠身,没有旁人打扰。
陆雪朝以外的任何人在他眼里,都显得很多余。
“你是皇帝,就算是微服私访,也太不把自己安危放在眼里。”陆雪朝问,“若是遇上刺客呢?”
“也不是没人跟着,会有暗卫暗中保护,再说了——”谢重锦不假思索,“除了你,还有谁能杀得了我?”
这话谢重锦是不经大脑就脱口而出。记忆里他遇见过太多刺客了,除非玩家多年不练武荒废了武功,再加上陆雪朝死后谢重锦一心求死,有游戏设定和谢重锦本人意愿的双重影响,他才会被其他人杀死。若陆雪朝活着,天底下就只有陆雪朝能杀谢重锦。
陆雪朝死了,谢重锦不愿独活。陆雪朝活着,谢重锦也绝不愿死,要死也得是陆雪朝亲手杀他。
这话一出,空气突然冷凝了一瞬。陆雪朝抿唇看他一眼,忽然将帘子放下了。
谢重锦一怔,察觉到不对,赶紧掀开帘子,就见陆雪朝别过头,垂下的长发遮住脸庞上的神情。
“清疏?”谢重锦小心唤了声。
陆雪朝没说话,不搭理他。
谢重锦心道,坏了,把人惹生气了。
他那话真不是为了责怪陆雪朝。恰恰相反,被陆雪朝杀死,反而是谢重锦感到开心解脱的一件事,提起来就没什么忌讳。
陆雪朝垂着头,肩膀抽动了一下,身体在轻微颤抖。
谢重锦心一慌,赶紧钻进马车,揽着人肩膀把人扳过来。陆雪朝没有哭,只眼眶泛着圈红,显然是伤心了。
“对不起,清疏,我说错话了。”谢重锦手足无措,一点儿也看不出那个运筹帷幄的帝王影子,“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你杀我我还能解脱,我挺开心的。”
陆雪朝不仅没有被哄住,眼睛还红得更厉害了,唇瓣被咬出齿痕,偏还强忍着没落泪,隐忍的样子让谢重锦快心疼死了。
他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这下都不知道该怎么哄才好。
陆雪朝抬起眼,平静地问:“你觉得我杀了你,对我而言会是件开心事么?”
谢重锦呼吸一窒。
……那自然不会是件开心事。
不仅不是开心事,还恐怕是件伤心欲绝的事。
他知道那有多伤心。
他也……杀过清疏。亲手杀死所爱的滋味,是至今想起来就痛不欲生的痛苦。他是受人所迫,清疏是情非得已,论痛苦程度,都是一样的。
他揭了清疏的伤疤。
他们的世界对玩家是一场游戏,可对他们却不是一场游戏。不是说你刺我一刀,我也杀你一回,我们就扯平了,就两不相欠了。这不过是安慰人的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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