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管事闻言双目微张,猛抬起头,动作乍停,两绺细须羊角似的翘起来,骤然吼道:我家仙君不会身陨!他只是注定有此一劫,绝不会因此而死!
谢秋石被他吹胡子瞪眼睛突然一通吼吼傻了,半天才回过神来:什么?什么劫?
令管事嘴唇一抖,啊一声,两根胡须像被闷雷打醒般垂了回去:下仆,下仆冒犯
谢秋石倒也不恼,凑上去亲热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小伙老伙子,挺忠心护主的,我替燕赤城夸夸你。所以你悄悄和我说说,那家伙到底是怎么回
少爷。令管事整张脸拧在一起,坟都挖开了,少爷速速过目。
谢秋石可惜地撇撇嘴,飞快地蹲下身,不情不愿地往棺木里瞅。
嗳。一看他便惊呼一声,怎么全是骨头堆呢?怪唬人的。
只见青漆棺木中,一具白骨平躺在棺中,双手交叠于身前,做农妇打扮,衣着简陋,装束素朴,从头到脚无半点特别之处。
令管事解释道:她们都死了百年了,自然只留下白骨。
不对,不对。谢秋石连连摇头,依祝百凌那个脾气,寻常凡人,死就死了,一捧灰随风而去也罢,沿着湖海沉于水底也罢,在她眼里又有甚么分别?人死不能复生,她都做神仙了,还有什么想不开的,要死守着这些白骨?
这令管事讷道,许是棺中人对她而言意义非凡。
谢掌门嬉笑道:难道是祝仙子遗落凡间的风流韵事?让我瞧瞧有没藏着什么定情信物、彩笺尺素
说着他伸手便往尸骨上扒拉,令管事看着忙拦道:少爷,男女授受不亲!燕逍看到又要闹了!
谢秋石嗯?了声,抬头问道:燕逍?
令管事反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刮子,抽歪了半张老脸。
谢秋石挑了挑眉,竟也没追问,只笑道:人活的就是那一个灵字,人死了,灵没了,便只是一件物件,世上哪有摸不得的物件。
他细细将那衣裳里外都摸了一遍,摸至胸口时放慢了动作,沿着几根白骨细细摩挲,在令管事脸色又开始发绿时,才缓缓收回手,手中还拿着一截长长的胸骨。
令管事:少,少爷。
令坚。谢秋石问道,你手边有剑么?
令坚一愣,忙应了是,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拔出一把长剑,双手捧着递到谢秋石手中。
谢秋石握住剑柄,轻轻一振,剑锋颤颤,发出一阵嗡鸣。
他目光一凝,忽地翻过手腕,雪刃划过一道银光,架在令管事颈边!
令坚未躲未闪,只木然立在原地,脸上没什么表情,也不知是不是吓傻了。
削、劈、刺、砍,用剑杀人,还是这样比较顺手。直接拿剑尖捅人,是不同武功的小儿才会做的事。谢秋石笑了笑,慢条斯理地收起剑,转而拿过那根胸骨,在指间滴溜溜转了两个小圈,指节扣了扣白骨上端一处凹陷,道,这玩意,应该不是剑刺出来的吧。
令坚眼珠微转,似是终于回过神来一般,道:回少爷,看着确实不像是剑刺的。
谢掌门点点头,提着那根长骨沿十三具棺材挑挑拣拣走了遍,拨拉划弄一番,又挑出好几根或擦伤或坑陷的白骨。
都是一个人杀的。谢掌门拍了拍手,掸去袖上灰尘,缓声道,一枪毙命,干脆利落。
少爷
谢秋石没理他,喃喃道:她对她们心中有愧,所以才一反寻常作风,予以厚葬,日日祭拜。人是祝百凌杀的,令坚,我说得对么?
令坚只闭紧了嘴,一言不发。
我去问问燕赤城乌龟王八蛋肯定又瞒了我一箩筐事情,今时不如往昔,这次我非要把他捆起来,拿马鞭细细地审!谢秋石哼笑道,令坚,你先把这些骨头埋回去,然后
他一句话尚未说完,忽觉眼皮一暗,鼻端一股异味,他下意识闭上嘴,屏住了呼吸。
少爷天色已经暗了。令管事颤颤开口,老迈嘶哑的声音在萧瑟的晚风中显得尤为诡谲,好像在白骨上来回摩擦的砂纸,带着嘶啦嘶啦的气音,日落西山,乌云盖月,那鬼哭是时候就要开始了
作者有话说:
补的上一更后半!
明天开始还是正常的更新篇幅
第64章 伪儿泣真母(三)
悉索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从高草间穿行而来。
啪踏、啪踏的落足声后,带着嘶啦的扫音,有些拖泥带水。
谢秋石阖目听了会儿,托着下巴,歪着头,指节有节奏地叩着手肘。
令管事垂手立在他身后,安静地站着,一动不动,活像一座石雕。
那啪踏声响了一阵,忽然散开,自四面八方包围上来,足音如浪,一圈一圈地逼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