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清衍叹了口气:“兄长。”
柳衾平生最大的硬气都在当年把周清衍送出小倌府时用光了,长大来心肠软的厉害, 边说边哽咽:“方伯说这三年你殚精竭虑太过, 此次遇险又伤到了心脏,只怕只有三个月。”
饶是对此有所预想, 周清衍乍一听见“三个月”时还是愣在了原地。胸中不知是何种光景, 仿佛有把一直悬在头顶的剑这会儿总算落了下来,然后对他说:“你还能再活三个月”。
周清衍眼帘微垂抿了抿干涸的唇。
要是楚恒从未再次出现在周清衍的生命中,那么了结了当年真相的周清衍,这会儿不知道会有多高兴。可惜世事难料。
周清衍微垂着头,光打在他乌黑柔顺的头发上,反倒在脸上落下一片阴影, 看不清神情。
半晌, 周清衍方才道:“兄长, 我之前交给你的那本书,你可有看过?”
柳衾微愣:“我看了, 那法子说的的确有几分道理, 但是······”
周清衍蓦地打断了柳衾的话:“有道理便可。”
但是法子凶险至极, 几乎是拿命在赌。柳衾话到嘴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当年周府遭劫时,他六岁阿衍三岁,一朝没了家。被人一脚踹进了黄花馆。当年的黄花馆还不似之后的流风回雪至少明面上图一个雅字, 那时最受欢迎的便是十七八岁的少年人和稚气的孩童。
一群没爹没娘的孩子挤在一起抢两三个窝窝头,活生生饿出婀娜的腰线来。
后来他拼死把阿衍推出了黄花馆, 过了那么多年都还能清晰地记得那天京城的瓢泼大雨。再后来, 便是许多年的不曾相见, 直到楚府被抄, 他才又将奄奄一息的弟弟接进了流风回雪。
曾几何时,柳衾总觉得自己只怕是个灾星,心里捧着什么人,那人便不得安宁。他为周清衍所做的不过是盼这个弟弟平安喜乐,可是兜兜转转那么多年,周清衍不是在赌命,就是在不要命。
好不容易得了一个楚恒,三个月后就要天人永隔。
柳衾眸光微暗:“剖心之术不可轻易施展,要不要快马加鞭送信给楚公子?”
“不。”出乎意料的是周清衍严肃地拒绝,“此事万不能走漏了风声。我会派阿蔷去找那个郎中。”
周清衍话音戛然而止,因为他突然想起一个人——薛文瑧。柳衾素来深居简出,江南东路的人都对他不甚熟悉,但是薛文瑧那个老狐狸可不是柳衾能瞒得过的。
青年的脸色变了好几转,最后道:“若是薛文瑧问起,你便如实答。”薛文瑧知道轻重,不会让楚恒关键时刻误了大事。
柳衾听他这话颇有几分交代后事的感觉,心生不忍:“阿衍······”
“未雨绸缪罢了。”周清衍兀自一笑,语气故作轻松。他如今瘦了许多,衬出清俊的骨相,面色苍白,唇更是没有一丝血色,但是眸光深邃如山水之画,宛如乌云笼罩下透出的那一缕清辉。
柳衾眼含不忍但终究没再多说什么,细细地为他掖好被角嘱咐他好生休息后就出门办事去了。
柳衾一走,这屋子里刹那间空了许多。周清衍在柳衾面前撑着一口气,如今松懈下来只觉得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疲软,甚至连动一下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
愿君身安,岁岁年年长相见。
那字温流似地星星点点落在周清衍心间,将那颗行将就木的心脏又重新拉了回来。楚恒大概也想不到他一语成谶,岁岁年年如今都成了一种奢望。
当夜月明星稀,京西路。
两军接连交战足足三日斗得不相上下,直到今日傍晚时分对面才暂退一步收兵。如今已是深夜,楚恒的帐篷里仍旧灯火通明。
“左翼军伤亡总计二十人,有两个兄弟没了。”左翼军的首领扇鬼说这话时面露不忍。
扇鬼本姓袁真名不详,相貌平平武功却很厉害,一手□□使得出神入化,能与千军万马中取地方将领首级,自从被楚恒收归麾下之后一直管着西府。
前不久江南东路发生水灾,扇鬼得了楚恒的命令提前修建堤坝救下了不少人,之后这些人按照薛文瑧的指示全都进了楚家军。
扇鬼说完,旁边一个穿着铠甲矮胖的男人粗声粗气地说道:“右翼军死了四个兄弟!他娘的!”男人本名闫华辉,这时气得忍不住猛捶桌子。
杜如异也是一身铠甲,妖娆的身段被包裹起来,妩媚的脸庞上再也没有任何戏谑之色,眸光冷淡,全然没了之前言笑晏晏的模样,平添了几分英气。
“前军死了十二个。”杜如异语气冰冷。
楚恒手下的将领总共是四个,扇鬼,闫华辉,杜如异,和顾枪云,分别掌管前后左右四军。
此次出征楚恒总共带了四千兵马六门钢炮,粮草若干,剩下的一千精兵留在了江南东路,一方面是为了护着后方安定,一方面也能护着周清衍。
之前周清衍想到的问题楚恒也想到了,好在行进过程中出现水土不服的士兵并不多,而且情况都较为轻微,倒是不影响大局。
对面的将领竟也是个老熟人——魏成云。这将近两个月的时间,京城风云聚变,魏成云也不知找到了什么样的机会攀上了燕雎的高枝,一跃成了正一品的兵马大将军。
新皇正儿八经的小舅舅钱封都得给他做副将,可想而知魏成云如今有多么炙手可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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