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福同他挨得极近,板着脸目不斜视道:“若是咏絮之才倒也没什么,可大姑娘前两年心气盛的时候,上京城的年轻公子们曾有过场治国之论,最后惊动了圣人亲自点评,选出了张没写名字的文章。”
江绪哗了声,压低了嗓:“可是大姑娘写的?”
“嗯,”常福略略一点头,“那篇文章据说惹得圣人大怒,后来在朝中私下流传,被丞相赞为针针见血,称大姑娘有动摇国本的资质。”
江绪皱了皱眉:“为何?既是治国之论,只能说大姑娘有经世之才吧。”
“因为你家大姑娘在文章里说,人才不拘泥于男女老幼,希望太学中能设立女学,女官也能参与前朝之事。”
这声音猝不及防地从他们头顶响起,惊得江绪脖颈后汗毛倒竖,手中本能地掐了个诀,又在感觉到空荡荡毫无灵力的体内时默默泄了劲,朝不速之客望去。
一旁的常福倒是先反应了过来,拉着江绪躬身一拜:“叶少爷。”
来人是个看起来比沈长风要大上点的少年,束着马尾,穿了身杏色劲装,面容俊朗身姿落拓,颇有点飒然的侠客风范。
“沈大姑娘是个极厉害的人物,”少年抱着把木剑,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欣赏,“若生为男子,定然能封侯拜相,可惜世人不爱女子太聪明,她被困在后宅内实在屈才。”
江绪只觉得这话怎么听怎么不舒服,他忍了忍,还是道:“身为女子怎么就不能太聪明了?”
少年话音一顿,讶然地看向他:“聪明自是没有错的。”
“可身为女子也是没有错的,”江绪肃了神色,正声道,“她有如此之才,却被当世男子忌惮,错的是男子。”
“江绪!”常福不由开口呵斥,“休得对叶屿少爷无理!”
他说着便抓了人往自己身后塞去,江绪眼神微动,飞快地垂下头。
原来这人便是叶屿。
叶屿却摆了摆手,一点也不恼:“无妨,我倒觉得他说得挺有道理的,你是何人?”
后一句话自然是对江绪说的,江绪重新对上他的视线,带着些不满道:“小人是沈家的书童。”
“你方才说的话倒是有趣,”叶屿用让人察觉不出冒犯的目光打量着他,“的确,大多男子都会惧怕有才的女子,怕自己被女人压上一头。”
“无能之人才会如此想,”江绪抿了抿唇,有些不满,“若有本事,就堂堂正正比一场,而不是用这种荒谬的借口否决女子们同样能做大事的事实。”
“说得好!”叶屿爽朗地笑道,“都说沈太傅家风严谨,没想到连阿言身边的书童都如此不随波逐流,好!”
他的笑声把厅里的几人也惊动了,沈长风第一个出了来,在见着叶屿时,眼睛唰地一亮,嗓音都提高了一个调:“叶哥哥!我方才还问伯父你去哪儿了呢,几年不见,你可还记得我?”
叶屿的回应则是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怎么会不记得?当年我同祖父回靖水郡时你还跟在我身后哭鼻子,几年不见倒是长大了不少。”
“那便好,”沈长风在江绪震惊的目光中微微红了脸,神情克制而小心,“那叶哥哥你此次回上京,可还要走?”
“若不出意外,便不走了,”叶屿说这话时似乎有些郁闷,“父亲要我专心准备明年的科举,最好能谋个一官半职。”
“啊……”沈长风不知为何十分惋惜,“那你不是成日都要背书了?”
“阿言,”女子的声音适时地从廊下传出,“回来,不得失礼。”
沈长风原本还眉飞色舞的脸瞬间便耷拉了,但还是乖乖噢了身,站到了沈烟身边,常福便也拉着江绪到了边上去,不一会,庭院内便又是空空荡荡的了。
叶屿自沈烟出来后便始终垂着眼,视线极有分寸地落在自己靴前几寸的地方,拱手行了个江湖礼:“沈大姑娘原也来了。”
沈烟也还了他一礼,抬手扶了扶鬓边微斜的花,道:“你我如今关系不一般,不必如此客气。”
江绪倒是一点没听出来她的语气像是关系不一般,反而疏离得很,还不如沈长风对叶屿亲近。
叶屿的身形明显顿了顿,继而郑重道:“委屈沈大姑娘下嫁了。”
江绪讶然地抬起头,看见一边的沈长风面上神情骤然空洞起来,微微张着嘴,像是只呆头鹅。
“公子不必自贱,”沈烟依旧用她清冷的声音说着客套话,“靖水郡叶家乃是百年望族,公子年少有为,我一贯是佩服的。”
沈长风终于回过味来,声音颤颤:“阿姐……你要成亲了?”
沈烟眉头一动,没有回他,只是道:“你乖乖在一旁站着。”
江绪静静观察着沈长风,心中的违和感愈发强烈,这几个月的相处下来他不难看出沈长风是极看重沈烟这个长姐的,所以如今的震惊也不难理解为对得知阿姐要成亲离开他时的不舍同不愿意,可……
总觉得有何处不太对。
叶屿始终恪守着君子之礼,没有抬过头:“媒人明日便会上门,此事决定得匆促,委屈大姑娘了。”
“无妨,”沈烟福身一礼,“那我等便先告辞了。”
江绪沉默地在沈长风和叶屿之间梭巡了几个来回,最后落在了那只死死拽着沈烟袖子的手上。
“阿姐,”沈长风出了门后才轻声唤道,眼神空洞,“你一定要和叶……屿成亲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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