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绥倏然静默了会,忽地笑了声,有些冷,令江绪再也不敢直视他的眼。
“绪绪,你当真不明白我的意思么?”
他不明白江绪在固执些什么,若真要论个孰是孰非,那他严绥才是那个罪大恶极之人,是他故意在那种情况下勾了江绪,也是他故意引导江绪误解了当时的情形,更何况即便是两辈子加起来一并讨论,江绪都是整个世上最干净最无辜的。
可他执意要将不该存在的罪状压在自己身上,严绥不明白,但仍旧心疼得要命。
便是如此善良的江绪,因着一个罪大恶极的严绥受了万箭穿心之苦。
我该怎么办才好?严绥定定地看着他,喉结微动,该怎么对你好,才能抵消我的罪?
心口蔓延出久违的尖锐刺痛,江绪盯着自己的靴子,再一次坚定地摇了摇头。
“师兄重情重义,于我有救命之恩,”他极缓慢,却流利地说着早就措辞过无数遍的借口,“若他日师兄有难,我作为师弟,也定当舍命相救。”
干掉的泪黏在脸上,笑起来时难受得手指都在颤,江绪抬起头,却没能看清严绥的脸:“师兄,你永远都是我师兄。”
喀嚓。
轻微的断裂声响炸得江绪心头一跳,他终于能看清严绥——平静的,嘴角含着笑,眼神幽深,像是供奉在香火中的慈悲神像。
可他手边是险些断裂的桌角,木屑簌簌地往下掉,弄脏了严绥干净的手。
就像自己一样。
“江绪,”严绥唤他的名字,有些难以遏制的咬牙切齿,“好好想想吧,想想我为何会站在这里。”
他终究还是妥协了,体内灵力逆转,痛感翻江倒海,却根本不足一提,严绥缓缓吸了口气,拼命维持着一丝理智。
已经够了,他暗暗告诫自己,江绪胆小,又有上辈子的事在,定然是要好好深思熟虑一番的,不能逼得太急,如今还愿意把自己当师兄,便是最好的回答了。
江绪仓皇地转身,眼神定定地落在角落的积灰上,还是闷闷地应了声。
半晌,他复又开口:“我知师兄是因着先前那事对我不住,但其实也没什么,用不着师兄勉强自己,要……对我负责,况且我是男子,根本就毋须在意这个的。”
不会有别的原因,也不能有别的原因。
严绥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阴暗念头再一次翻滚起来,他闭了闭眼,喉间隐隐泛出点猩甜。
“江绪!”他压着嗓子喝道,喘息微重,“你出去,好好想明白。”
江绪便一言不发地绕过他下了楼,脚步声匆匆地行远,严绥胸膛重重起伏几下,最后抬手狠狠砸向墙壁。
“绪绪,”他眼珠微红,口中翻来覆去地嚼着这个称呼,“绪绪,我该拿你怎么办?”
脑中转过无数阴暗龌龊的念头——他重来一次,所求不过一个江绪,可无论怎么做,那人都只是一味地往远处跑,甚至越跑越远。
良久,严绥苦笑了声,素来挺直的脊背微微躬着,有些颓废,眼中却是锐利冰冷的沉沉恨意。
“天道,这便是你的报复么?”
轰隆——
惊雷乍起,原本晴朗的天瞬间便下起了瓢泼大雨,严绥静静地听着屋檐上噼里啪啦的声响,渐渐冷静了下来。
棋子打翻了棋盘,合该受到报复的。
不过没关系,他握住剑柄,脑中愈发清醒,江绪眼中的爱意不容错认,这便是最大的筹码。
他一定会如愿以偿的。
……
江绪站在檐下,一动不动地盯着骤然落下的瓢泼大雨出神,脑中不断重复回想着方才发生的事,以及严绥的那“你出去想明白。”
可有什么好想的,他眨了眨眼,雨斜斜落在脸上,浸得心里一片冰凉,恍然间想起了许多年前的一点琐事。
似乎也是这样的雨落在琼霄峰上,彼时严绥已经是修道界中的佼佼者,好不容易回了趟宗门,江绪便同往常般兴冲冲地准备去山门处等着。
其实当时已经是在严绥说过“修道者不应依靠他人”这种话之后了,江绪最开始听完那番话,的确消沉了段时日,直到有天瞧见程阎在剑堂后头给雅上药。
“你这回是在闹什么脾气,”程阎压着嗓,没好气地哼道,“两只手都动不了,还不要我帮忙,要是被师尊知晓,我可就完蛋了。”
说的话是生气的,可手上的动作小心翼翼,江绪愣了愣,鬼使神差地躲在了一旁。
“不用你假惺惺,”雅冷着脸跟程阎斗嘴,“反正死不了,用不着你来,总归有旁人比我更要紧的。”
那时候的程阎同雅便是副水火不容的模样,若非无心撞见,江绪定然不会知道他们私底下是这种模样的,他静静地看着,不知为何有些羡慕。
严绥曾经是比现下的程阎好上许多的……
“你又在说什么胡话,”程阎翻了个白眼,“就算你不喜欢我,但也好歹是我师妹,我不来关心你还关心谁?”
雅便不说话了,一旁的江绪倒是恍然大悟:是了,他并非是在依靠严绥,只是在关心自己的师兄罢了。
至于再深的东西,那时候的江绪自己都捋不明白,自然也不会烦忧,因而还是天天跟在严绥身后,或是在严绥回宗的时候去山门等着。
只是严绥颇为冷淡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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