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望舒这会儿坐在地上,被四大法门围个团团,自觉是在好笑又无奈。
“诸位,是否这妖门一闭,我可就要被处决了啊?”
“算你有自知之明。”胡甫一冷言得应,“人间成今日糊涂,你便是再舍身挽回,都难逃其责!”
“好好好,您说是就是。欺我无力,艾叶又不在身侧呢。”
胡甫一气得吹鼻子瞪眼,当下就想立即斩了这心头患害人精,怎奈满城百姓加上自己这一等人的性命全吊在他顾望舒的诀上,更何况。
断了与闭合中妖门的牵连,千万鬼煞更是肆意妄为,一群群地汇成无数巨邪,凄鸣响彻昊空,即便是高修强士也难敌排山倒海无休无止地战斗,毕竟是为凡胎□□,能力有限,识疲倦不过朝夕。
胡甫一一把薅住顾望舒衣领将他拽起,是要将所有问责全付一人般厉声质问!
“你看看!看这益州狼藉成了什么!不全是拜你所赐!妖道,你再不想想办法,我便要你与这城一起陪葬!这次,论天王老子也救不出你去!”
其余三人急忙施手劝阻,生怕再晃坏了人,引那守护诀穹顶汪洋血水倾泻可才是大灾!
“胡宗主,冷静啊!当下叱他也解决不了问题,定有办法的,我们定有办法除净鬼煞!”
顾望舒嘴角依旧有血溢出,猩红一抹在玉白雪面上格外醒目。他被胡甫一扯着站了起身,再狠劲一把忿忿不平地丢下衣领,摇摇晃晃跌摆几步才勉强靠上身后断了一半的木梁倚住,呵呵呵呵地讽笑起来。
“没办法的。”
顾望舒低头冷笑,晕虚间竟有无酒自醉的飘忽,与不真实的大无畏。他把衣袖一挥,心灰意冷地叹下气舒缓发闷胸口,却在隐约间听不远处似乎还有幸存百姓窃窃私语,低声呜咽,嘲乱不堪,万般烦躁。
“除非神仙来助吧?何况晚辈今日在这,就是来为万民陪葬,心中无悔,亦可成全他人。”
“妖道,你一心想死,何必拉上十万百姓,三万精兵与我四大法门为你陪葬!”胡甫一拍剑震怒,即便被萧鹤升以拂尘拦着,依旧不可遏地想冲上去刀刀凌迟了眼前人。
我想死?
顾望舒咯咯笑着,目中无神显万般悲凉。
我几时想死了。
谁不想好好活着呢。这世上每个人,每一条命,无论尊卑善恶,谁不都是辛苦着拼了命的活着啊?哪怕是连个未来都没有,哪怕是绝境之人,不都在期盼一个奇迹出现。甚是那些被逼绝路自刎之人,都曾是一个个拼了命挽救过自己的英雄。虽终是事与愿违,至少无悔。或有一日,我终救不了自己,但若能成他人的奇迹……
也不枉此蜉蝣一生了。
是你们迂腐,无知,不懂我是有多渴望能好好活一次啊。
伯埙仲篪,安居乐业,琴瑟和鸣,白头相守。
不全都是这该死的世道,该死的偏见,鄙视,责难,把这些一个个从我手中夺走的吗!而今还要反过头问我,质问我为何不好好生活?
真是卑鄙无耻,兔死狗烹啊!
顾望舒倚在粗粝梁上,浑身发冷得牙关打颤,还执意将染了血的指尖藏在大袖下佯装恣肆。他的心也冷了,结成冰棱,正似那低垂玉睫如覆寒霜,既无能为力,不如与这凡世共焚。
人们终还是被鬼煞聚在一处,啼哭幼儿,哆嗦着念词求神的妇女,满脸惊骇却依旧簇拥将百姓压在身后的年轻兵士,铁甲摩擦刺耳,再或是把家人拥入怀中的家长。放眼望去呜泱一片比肩挤立,此时哪分什么贵贱身份,死亡才是唯一的众生平等。
顾望舒似闻耳边有拐杖敲响,他垂手靠着,无关紧要再是什么闲杂人士。却忽地感受到一张苍老粗糙的手温柔暖热地拉住自己,开口时竟是个普通老妇。
“道长啊。”老妇颤巍开口,把他打着冷颤的手掖进怀里。
“老身知道这护城结界是您设的,他们都与我讲您才是那幕后操纵之人。可您若真如众口所言要堕入妖道取大家性命,又何必拼上性命诛妖设阵呐?我这不过一身老骨头,死就死了,没什么可惜的,可看您还年轻,后生无限,与这城中幸存大多人一样都是这国家栋梁,将来之才啊!这世上哪有神明,道长,当老身求您,救救他们,也救救你自己吧……”
众人心知刚刚恶骂过他的人是自己,现在反悔来求他的人也是自己,但人们一旦被逼绝路,求生欲总会打过一切虚荣脸面,虽是低喃如蝇,依旧跟着老妇苦苦哀求。
“救救我们吧,道长……”
“我家孩子还小,我上有老下有小……”
“我不想死啊……”
顾望舒惊瑟难言,胸中如有鼎种嗡鸣溃耳难耐,翻倒五味杂陈的滋味实在难堪,却如同被触及软肋般泪水自流,只能强忍哽塞,吐气应她:“老人家,我……并非我不救,是我……”
老妇摩挲他冰凉手掌,又解下自己身上的破粗布袄,费劲垫脚系在顾望舒脖子上。顾望舒看不清老妇的长相,只觉身上的袄子传来阵阵带着老人的药苦味——那定是她穿了许久的袄,再或许只是这普通的穷苦百姓唯一的袄,她能为众人尽得最大努力。
“道长,怎么这么冷,可别着凉啦。”
顾望舒握着老人一生辛劳的粗厚手掌,胸间汹涌澎湃却都是穷极苦海。一时悲极厌世,一时暖阳倾泻,他甚至弄不清楚自己是谁,到底是那月人之身为世间唾弃的弃子,还是此刻被老人赋予期冀的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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