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衡神色未见意外,只是笑意更深:“阿宴,为师如今才前来,希望你不要怪罪。不过一直未见你寻来,便知你在恢复记忆后已然有了主意。”
清宴微微颔首,缓步走近:“我未曾想到,师父的神魂无法停止溃散……是因为牺牲诸多。”
自损修为启用苍澂禁术救回他,后来又将神魂注入九霄吞云阵,即便是元婴修士的坚韧神魂,也禁不起这般损耗。
逸衡不甚在意地笑了笑,仿佛做的并非什么大事,又想起了什么,怅然轻叹一声:“本是想让十方阁彻底覆灭,却没想到……九霄吞云阵最后困住的,是我的徒儿。”
如今想来,他实在不是个称职的师父。
百年来不断闭关调息,稳固快要散逸的神魂,能照拂三位徒弟的时候少之又少。
苍澂事务几乎由清宴一手担着,连清时雨与清停云的剑法和历练,也是由清宴这位师兄督促与答疑解惑。
他毫无偏颇地喜爱着三位徒弟,也心怀内疚,幸而在为数不多的相处中,师徒情谊算得上深厚。
然而,当他得知其中一位徒弟是加剧云章魔患的幕后之人,又被另一位徒儿诛伏……即便安稳坐在固魂法阵中,也没有压制住骤然溃乱的心神,灵气运转倏然走岔。
听到师父提起那位师弟,清宴沉默不语。
在遥远的过去,他成为灵影山的万妖王,与山灵算不上熟识。他也有所察觉,山灵待他与其他妖灵并无差别,他只当对方是遥远的神灵。
然而清时雨……
这一世,他在苍澂出生,适逢魔患蔓延,云章动荡,他与两位师弟一同悟道修行,在风雨飘摇中守着苍澂,师兄弟间的情谊深厚。
若是一个人的成长轨迹明白清晰地落在眼中,成为生活环境的一部分,便很难接受对方另有身份,别有所图。
转变这番心态……他也花了不少时间。
此刻想来,清时雨向来温厚无争,处事少有差错,与孩子心性的山灵判若两人。
从曾经的天真跳脱,到如今的谨小慎微,想必是在过错中受着悔恨煎熬,慢慢被恨意束缚起本性。
如今山灵与他都已然做了选择,绝无退路,但无论身为万妖王,还是苍澂掌门,与山灵对上,心里都无法毫无波澜。
云镜中,两人各自陷入沉思,安静了片刻。
逸衡率先打破沉默,却是结束这个话题:“时雨的事,阿宴自有分寸。”
清宴知道逸衡的意思,默不作声地颔首,不再提起此事,另起话头问道:“师父谋虑深远,早知十方阁会再起动乱,为何没有让我唤醒万妖王的记忆?”
若是早做准备,岂不是拥有更多胜算。
“哎,当初为师也难以抉择。希望你重活一世,不被仇恨束缚,自由畅快。”逸衡含笑回想着,话语一顿,笑意稍淡,“但天下正道式微,魔患日益严重,百姓陷入水深火热……即便各门派以不干涉凡尘兴衰为由,作壁上观,这把火也迟早会烧到修士身上。”
清宴明白逸衡话中含义,苍澂门派处世理念便蕴含此理,不由接话道:“万物周而复始,生生不息,天地间的灵气才得以流转不滞。修士辅以灵气得道,不得独善其身,不得枉顾苍生苦难。”
逸衡欣慰一笑:“是。殊琅是这样的人,阿宴也是这样的人,但这是你的命途,需得自己选择,我不该替你做决定。即便我的私心,是希望阿宴成为打破局势的那个变数。”
清宴从未怀疑过逸衡的抉择,这番回答也应证了他的猜测,又继续问道:“我既为妖修,为何会在试炼秘境得到掌门印的认可?”
逸衡像是早已料到会面对这些问题,不紧不慢地一一回答:“掌门印中留有历代掌门的一缕神识,会在试炼中监督代掌门的德行品性与修为剑法,除此之外,都不在考核之内。”
他随之望向自己的徒儿,老神在在地继续解释,“殊琅一生善良宽厚,拯救万千生灵,功德无量。阿宴作为苍澂代掌门,尽职尽责,心怀苍生,庇佑弟子,不违背道义,不违背本心。若这般还无法得到掌门印的认可,为师便要怀疑这掌门印灵气滞涩或者铭文崩塌……总之不中用了。”
逸衡生性随性不羁,此时像往常那般松散打趣,原本略显沉重的气氛也松弛下来。
清宴敏锐察觉逸衡避开了重要回答,苍澂并无妖修继任掌门的先例,掌门印的不追究,想必与逸衡早早让他接下代掌门之位有关。
如今得到所有答案,都与意料中无差。他虽是万妖王,却不会辜负苍澂掌门这一身份。
逸衡见清宴再无疑问,松散神色稍敛,终于说出此行最重要的目的:“阿宴,竹溪的法阵维持不了太久,不能靠它困住山灵。”
清宴一顿,法阵难以维持,要么是铭文蹦碎,要么是失去动力源。
水下锦都的法阵能运转百年,同样出自长谣祖师的禁锢法阵自然牢固。而镇在道道法阵中的竹溪已然失去躯体,只剩元神,想必如今元神受损更为严重,难以为继。
想到同样神魂溃散的逸衡,他心里隐隐不安,开口应道:“我与山灵终有一战,定会自此结束魔患。”
逸衡该说的话已然结束,想到两位徒弟无可避免的对峙,眸中忧色重重,连白色身影也更稀薄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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