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忍住了,没说出来。
安文愣住,喃喃道:“你都知道。”
十三静静地看她。
他最早开始怀疑安文,是有一次他在议事厅伺候完茶点出来,经过门口的灌木丛,发现鬼鬼祟祟躲在里面安文。他把人叫住,当时安文给他捧出了一大串冰镇葡萄,说是专程给他送来的。但他记得清楚,那日东厨不该安文当值,她又如何知道王府新进了冰镇葡萄?
十三从那时起开始留意,继而发现安文每次给他送吃的,都能凑巧赶上王爷在议事。
次数一多,巧合便不只是巧合了。
至于王爷,只会比他发现地更早。
安文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惨淡的笑来:“十三不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忘恩负义么?”
十三没说话,于是她自己回答自己:
“我其实叫周雯。”
“我娘年轻的时候,在周府做侍女。有天周阁老兴致好,遛园子的时候瞧上了我娘,随口吩咐下去,夜里我娘就被送到他卧房里。
“只那一次,很不幸地有了我。
“我娘没舍得喝滑胎药,就这么拖着,直到肚子一天比一天大,瞒不住。被周阁老知道了,给抬了个侍妾的位份。
“周阁老的妾室多得数不清,光是有名有姓的就有十二三个,像我娘这样的就更多了。是以我娘的日子并没有因为我的降生变得稍微好过一点。
“直到有一天,周阁老瞧我机灵,说是个好苗子,准我去学堂旁听,还给我娘房里送来很多好东西。
“当时我和我娘都觉得终于苦尽甘来了。
“我在学堂旁听了一年,有一天下了学,被人叫到周阁老房里。
“我跪在地上,听到那个可以轻易决定我生死的人说,要我去人市把自己想办法卖进王府,后头的事自有人安排。若是我不听话,我娘的尸体随时可能出现在乱葬岗。
“后来我真的被买进王府,管事嬷嬷要给我取个新名字,问我想叫什么。
“我说我要叫安文,取安安稳稳的意思。”
安文垂下眼睛,嘲弄道:“我这一辈子,又何时安稳过。”
十三瞧着眼前的人。
一年前十三刚刚见到她的时候,小姑娘眼里闪着星星,拉着他去东厨偷点心吃。扯着他的袖子朝他眨眼睛,说偷点心的时候千万要小心张嬷嬷,被她发现是要打手板的;让王爷知道反而是没事的,王爷从不管他们这些。
才轮回了一个春夏秋冬,曾经古灵精怪的小丫头就被无穷无尽的算计消磨地干干净净。
她是个可怜人,命运被当做一枚不起眼的棋子,最美好的年纪被困在别人的阴谋之中。
但是,身世悲惨从来不是为虎作伥的理由。
她在王府曾经有无数次机会向王爷求助,但是都因为懦弱和犹豫错过了。
倘若她当年看清王爷的为人后,能看清是非黑白,果断地斩断同周阁老牵连,借用王爷的力量把阿娘从周府秘密送出来。她本应该有一个不一样的人生。
人生的路上总是布满磨难。但是有的人选择臣服于苦难;有的人却选择直面苦难,在绝望之中坚守本心,争出一线希望。
十三不想对别人的事过多评判,他摆摆手,示意楚钺送客。
安文默默地跟在楚钺身旁,往外走了两步,忽然转过头看十三,乞求道:“以后若是再见,可不可以还唤我安文?”
十三沉默着,没有回应。
安文等了一会儿,不见动静。
她于是明白了,勉强笑了笑,感激十三还给她留了最后的体面,又庄重地行了礼,转身随楚钺出去了。
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口,十三才垂了眼,低声道:“好。”
楚钺碰见了沈爻。
王府走的走散的散,没理由再关门,就那么大张着。
他把安文送出府,一转身,就看见大红的官袍正拎了坛子酒往府里头迈,全然不把自己当外人。
楚钺紧走几步,上前拦住他:“还请沈大人止步。”
沈爻闻言转过头。
他还是老样子,一双桃花眼带着三分笑意,仿佛世间便没什么事值得他上心似的:“阿钺,你什么时候改叫我沈大人了?这样生分,叫我好不伤心。”
楚钺没接话,站着不动:“十三在里面,你去,他会见到你。”
沈爻眨眼:“所以?”
“够了。你自己心里清楚,不要去招惹他。”
“招惹他?”沈爻挑眉,“我倒是没发现,你什么时候开始这样护他?”
“他是我主子。”
“我是你爱人。”沈爻笑笑,绕过他往里走,“现在你爱人要去看看你主子。”
“不再是了。”楚钺低声道。
“嗯?”他声音太小,沈爻没听清。
楚钺转过身,看着他眼睛。
那双桃花眼笑意盈盈,总像是带着缱绻的情绪,让人忍不住陷进去。
楚钺看着他,一字一顿道:“从你伪造殿下和忽尔汗密谋的书信起,我们的关系就结束了。”
“或许应该更早,从周阁老让你认祖归宗,利用你接近王爷的时候。”
“殿下曾经信任你。”
楚钺一生忠厚,说不出尖酸刻薄的话,哪怕那些话刺在心里已经把他扎得生疼了。
他终究只是垂了眸,声音飘散在雪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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