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来兴师问罪的。”鹤不归道,“天底下有资格质问你的,也只有三千大道的规则。”
璎珞抬手指了指四面石壁:“蛮荒疾苦万千,永不停歇,你说的大道里从来就没有包括我们。”
“这份委屈,是一直都有吧。”鹤不归也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
弱肉强食,烧杀劫掠,无穷无尽的争斗和死亡,循环往复,永不止歇。
这和凡尘区别大吗?
是大。
蛮荒人连生存下来都不容易,凡尘好歹在努力将日子过好,生存和生活到底是不一样的。
鹤不归:“你可知为何如此?”
“凡尘地大物博,灵气充沛,是天生地养的好地方。”璎珞道,“凡人有如此得天独厚的条件,哪里需要为了活下去那么用力?”
鹤不归喃喃道:“是么?”
璎珞摇摇头:“安乐惯了,便会以为蛮荒的日子是夸大其词,可这些是我们的日常,我们把水深火热当成家常便饭,公平吗?”
“所以就要把凡尘的安乐抢走?”鹤不归问道。
璎珞怔了下道:“立场不同,道理不必我多说了吧。”
“立场……”鹤不归清了清嗓,慢腾腾道,“蛮荒人修为高深,自可呼风唤雨,人人有本事,有凡人求也求不来的灵根,恐怕在蛮荒,像你这般有上古神妖血脉的不在少数。”
璎珞点头:“确实如此。”
“你们不会因为一场风寒而死。”鹤不归道,“不至于因为刮风下雨,天寒地冻就失去生命,不会因为腿上割了小小的口子得上疫病,不会因为腰脊上东西太重而将骨骼压断,一命呜呼。”
璎珞莫名地看过来。
鹤不归道:“凡人一生用力,在同这些小事争朝夕,不比蛮荒轻易。”
鹤不归一边说,一边用了半面石壁,连上了自己的时间线。
那些琉璃块呈现的正是凡尘最普通的每一天。
春时播种,有人下地插秧,半只脚因为感染疫病发脓溃烂,拖着虚弱的身体,佝偻成枯枝一般,仍旧辛勤开垦,日复一日的劳作,人老去病死,连不能言语的牛羊也会在这样重复的辛劳中消逝。
夏季不是干旱便是洪涝,大片农田要么皲裂要么浸泡在洪水之下,有不要命去抢救粮食的,有卷着铺盖和全家老小逃命的,路上病了死了的多了去了,到了下一季,无家可归无粮可收都是常态,也只能在漏风的破庙里叹下一口气。
秋去冬来,冰雪漫天,穷苦的人只要一夜便冻死了,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者并不少见,幸运的人,把脚走出血泡好歹能抱回一点点柴火,有这柴火便又能让全家老小熬过一夜,不幸的,死于饥饿或是受冻都不打紧,反正第二日的朝阳他是见不到了。
女人产子便是鬼门关前走一遭,小孩儿体弱,变天吹风便能夺了命去,安稳一生,也逃不过辛苦,百岁老人又有几个。
而这已经算是凡人之中,最幸运的一波人。
蹉跎百年,无外乎同病痛,天灾,人祸争夺朝夕之长短。
鹤不归问道:“谁又活得容易了?”
“可是——”璎珞还欲再辩。
鹤不归打断她:“凡尘有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蛮荒有得天独厚的肉身条件,很公平。”
璎珞垂下眼眸:“你就是想要我承认,我们蛮荒不该为了一己之私,来到这里。”
鹤不归摇摇头:“承认不承认都不重要了,蛮荒已经覆灭,凡尘留下了难以解决的祸根,两败俱伤而已,逼着谁认错反省,有什么意义?”
璎珞看着他:“确实都没有意义了,你还来找我做什么呢?”
“我想挽回,只有你能帮我。”鹤不归站起身来,背着手往外走,“你想遂愿,我可以助你。”
“哼。”璎珞发出一声冷笑,“想我替你解决凡尘的祸根是么?我的蛮荒不在了,蚩尤哥哥不在了,犯不着帮你。”
鹤不归:“也对。”
璎珞道:“仁义慈悲的东西我没有,你走吧。”
“有情谊就好。”鹤不归背着手往外走,轻飘飘说,“尚有时间,你慢慢想,想到要什么尽管跟我说。”
璎珞一顿:“要什么你都给吗?”
鹤不归轻笑:“有情有义的女子,要的东西我应当还给得起,告辞。”
从洞穴出来,玉无缺已经缩在树根下睡了天大一觉了,鹤不归走过去把人敲醒:“回去吧。”
“聊完啦?”玉无缺揉揉眼睛,观察他的脸色,“她肯吗?”
鹤不归摇摇头,但并不失望:“意料之中,不过那洞穴是个好地方,一壁蛮荒,一壁凡尘,留些时间让她慢慢看。”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当她不得已在洞穴中接受两个时空的艰辛和苦难,兴许能达到天道智者的眼界,跳脱出立场,跳脱出对于公平与否的执念。
玉无缺笑道:“师尊可有把握?万一她狮子大开口,要你复活蚩尤,那不是玩完儿?”
“也不是不行。”鹤不归看了一眼洞穴,挽着玉无缺往回观的山路去,“将死之人,心中所想大抵只有遗憾了,她想要同蚩尤在一起的心意我是懂的,照我猜测,她想要的八成和这个有关,我有打算,若真如此,我愿意成全她。”
玉无缺:“那咱们等着就好。”
鹤不归深深吸了一口气,再吐出来,周身畅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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