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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是细看,当能看出皇帝平静下竟有几分难言的倦意。
    他唇瓣不知为何被弄得红肿,唇角处有两个裂口,稍微舔一舔,即有火辣辣的痛楚,仿佛先前哭过了,薄薄眼皮亦有些肿。
    “叩——”
    众臣跪地叩拜。
    李成绮开口,“众卿平身。”
    嗓音沙哑,不复白日清亮。
    山中比山下冷得多,众人只当是小皇帝着凉受寒,有好些对新帝满腔热忱的臣子还在暗中担忧皇帝身体是否有恙。
    众臣落座。
    李成绮怎么坐都不舒服,平日里细嫩不见光的皮肉被磨了个遍,虽然上过药,但伤处的疼痒与药的清凉交攻,更是难受,因而面色愈发冷淡。
    看得靖尔阳提心吊胆,几乎起了退缩之意。
    你怕什么?
    他在心中唾骂自己。
    那是你从小看到大的外甥,就算当了皇帝也还是你外甥,你怕他做什么?
    他艰难地吞咽了下,举起酒杯的手犹在颤抖。
    重新洗过的长发还微微湿着,李成绮虽不愿意,却也不得不洗。
    方才狼狈不堪,面颊头发都被侵染,不重新洗无论如何也见不得人。
    李成绮拿起酒杯。
    靖尔阳的目光一瞬间锁定在他身上。
    酒液斟得很满,稍有不慎或许就会淌到手上。
    李成绮忽然开口,“满空来。”
    站在旁边的青年人闻言抬头,冷色在他眼中一闪而逝,即刻便做惊惧,他小心翼翼地上前。
    李成绮晃了晃酒杯,几滴酒液泼出,染湿了他的手指。
    他看也不看满空来,朝坐立难安的靖尔阳笑问道:“舅舅怎么一直在看孤?”
    靖尔阳没想到李成绮会突然注意到自己,大惊失色,慌乱地起身答话,“因为,因为臣,”他脑中一片空白,忽地想起方才有人低声议论陛下是否着凉了,敛了敛心绪,“臣听陛下声音有些沙哑,担忧陛下可是受寒了。国事虽要紧,身体更要紧,为千秋计,请陛下一定保重身体。”
    声音沙哑?
    李成绮笑容粲然地碰了碰自己喉咙,“哑吗?孤自己倒没觉得。”
    了解他的人却无端看出了一种阴阴测测的味道。
    混账东西。
    李成绮在心中冷冷地骂。
    始作俑者坐得端正,神情无辜,仿佛这一切同他半点关系都没有。
    靖尔阳躬身,卑顺道:“是臣想差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在自己外甥前卑躬屈膝,靖尔阳自从入京以来就再没尝过这样屈辱的滋味,脸青白交织,还要装得谦恭,忍得额角青筋直跳。
    李成绮颔首一笑,“孤多谢舅舅关怀,来人,把孤的酒给舅舅。”
    满空来霍然抬头。
    靖尔阳面色瞬间白了。
    皇帝赐酒何其荣耀?
    一个想法忽地窜入靖尔阳的脑海,他如遭雷击,险些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向皇帝请罪。
    莫非,皇帝已经知道了?
    不不不,他做的隐秘,皇帝不会知道,眼下请罪……他似乎能感受到谢明月那一贯温和得春风般的目光在他身上落了一瞬,心头狂跳,几乎要从喉口跃出。
    他请罪,就算皇帝念在舅甥情意上放过他,谢明月也一定会把他千刀万剐!
    他满背冷汗,强笑着道:“臣无功,不敢受陛下的酒。”
    靖尔阳之跋扈朝廷皆知,今日如此谨慎谦恭,诸臣面面相觑,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有人微微皱眉,看向靖尔阳的神情中有几分怀疑。
    谢明月柔和的声音在殿中响起,仿佛能抚平人心中焦躁似的,“既是陛下所赐,国舅何必推脱。”
    然而靖尔阳没有任何如沐春风之感,乍听他的声音膝盖一软,强撑着没跪下。
    他在心中大骂谢明月多事,还未想出如何反驳,便听李成绮摆弄着酒杯笑道:“国舅这般惶恐,仿佛孤赐的是鸩酒一般。”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大半目光俱投向皇帝。
    他说的如此明显,靖尔阳已经要笑不出了。
    李成绮疑惑似地看了众臣一眼,似乎惊讶为何众人因为这一个玩笑话有这么大的反应,“把酒,给国舅。”他道。
    不容置喙。
    酒杯平稳地落到案上。
    杯底有些残酒,在案上留下一圈淡色痕迹。
    满空来眼睛死死盯着那杯酒,他心中狂跳,耳边隆隆作响,此刻几乎已听不清李成绮在说什么了。
    他眼前唯有那杯酒。
    那杯,下过牵机的酒。
    酒杯在眼前放大,最终成了一片黑乎乎的影子。
    那股人肉被烧焦的恶臭又一次袭来,满空来竭尽全力才能克制着自己的颤抖,他好像重新回到了兰居之役时,他一个人在雪夜里逃窜,满腔血腥气,大雪中,每走一步都是刀割一般的痛楚。
    然而他不能停下来。
    他不想变得和倒在地上被烧焦的尸体一样。
    仿佛一百年,实际上,只过了一瞬间。
    他低下头,走上前,拿起了那杯酒。
    他不知道李成绮为何要给靖尔阳赐酒,然而让他奉酒,或许大有深意。
    他大可赌一把,赌皇帝用意单纯。
    然而费尽心思到李成绮身边,除了在行宫,哪里还找得到这样好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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