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篡权君王偏要强求 第11节
    简单询问了价格,朱霁令四宝从身上取出了交钞,老板头一回见到这样不还价的买主,滴溜着眼珠子就要伸手从朱霁手上接过交钞,却被晃了一下子。
    朱霁看着他见钱眼开的样子,笑道:“老板别急,我可以再加些银两,却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老板不明就里地看着他。
    “要让我知道,送这些画作来此售卖的人,是谁。”
    次日,沈雷一早在衙门就被雅昌斋的小二截住,告诉他画已经成交。
    沈雷画了卯,就直奔雅昌斋的后堂,老板从屏风后面出来,拿着一个金色绸布的小包,递给沈雷,道:“那位买家不方面露面,让小人将润笔直接交给公子。”
    沈雷接过来,打开竟然是五只百两的银锭子,每一只都是官银成色,分量很足。
    “这么多!那些画全都被同一个人买了?”沈雷有些狐疑,他把画作寄卖在这里已经有四五天了,却一直无人问津,怎么会突然出现一个买家包圆儿了呢?
    “所以说这些画运气好,遇到了慧眼识珠的人呀。”老板随即附和,试图蒙混过去。
    沈雷虽然觉得事情似乎来得太巧,但觉得既然画卖出了就是好事,给付了画斋抽佣之后,就带着银元宝离开了画斋。
    听他离开,朱霁从屏风后走出来,恰好看着沈雷迈出画斋的背影。
    见沈雷匆匆走远,朱霁神色阴沉地轻声问画斋老板:“这位寄卖画作的人,和荣恩公府有何关系?”
    画斋老板也是一愣,没想到朱霁会直接提到荣恩公府。
    老板心里明白,这样未经允许就透露卖家的身份,有些不厚道,但是朱霁那阴沉的神色,带来了不容他躲闪的气场,便小声道:“实不相瞒,这位是沈府的长孙,名唤沈雷,是东院庶出的沈二爷沈嵩的独子。”
    朱霁听到“沈雷”两个字的时候,神色为之一变,转瞬间便在唇角勾勒出冷冷的笑意,对身后的四宝道:“我们走。”
    画斋老板此时心头便有些惧怕,忙慌乱着说:“小人不知道公子是何等身份来头,我这里只是小小的画斋,可不想惹上什么麻烦啊。”
    朱霁沉默,不再理会,款步出了画斋。
    倒是他身后的四宝,对画斋老板笑道:“只要你对今日事守口如瓶,自然不会有任何麻烦。若是透露出什么,那便不好说了。”
    ***
    沈书云从沈雷手里接过五只银元宝,震惊到说不出话。
    她没想到自己那几幅赝品,这么快就找到了买主,还是一次性全部出手。
    “多谢大哥哥,为了这件事辛苦奔波。”虽然沈书云对沈雷谢,可是事情如此顺利,倒让她不安起来。
    “倒也谈不上辛苦,能这么快找到一个买主,真是一件高兴的事。”沈雷看沈书云神色有些犹疑,也明白她内心的不安,便说:“其实我也觉得意外,如何能在这么快的时间内,找到买家。但到底真金白银,人家没有坑咱们,所以也就不必再想那么多了。”
    沈书云虽然心有疑窦,但到底银子在手,中秋节的亏空补上了,自己也犯不着再去典卖首饰,心里还是喜悦的。
    倒是沈雷,告辞之前,问沈书云:“听说祖父生辰,也往临安萧家送了请柬?”
    沈书云没想到沈雷会问这件事,想必也是在为她的婚事探口风,便直言道:“是送了。我表哥萧唯仁先致函祖父,说了些请安的话,祖父便让父亲给临安下了寿宴的请柬。”
    沈书云又抬头看一眼沈雷,似乎是自嘲:“我以为只有父亲和母亲着急把我远嫁,没想到大哥也想问我订婚的事。”
    沈雷笑着摇摇头,对沈书云语重心长道:“你今年十六了,议亲也正当时。先前咱们家受先帝圣眷,你是沈门的荣耀,祖父挑拣也是正常。如今形势不同,你又不似书露有亲娘谋划,这些事我帮不上你,可是作为兄长也是担忧记挂的。”
    沈书云知道沈雷是为她的前程和未来打算,可是想到一旦嫁人就要离开祖父,心里却是闷闷不乐的。
    沈雷见她如此,也知道缘故,反劝她道:“临安萧家是你外祖家,应当是个十分富足的门第。你是祖父的掌上明珠,谁人不知。可是到底老人家有驾鹤的一日。将来,家中万事有我,你只管看看萧家的人,是不是良善之辈,值得咱们托付,便不要考虑其他。总之你过得好,祖父才能放心。”
    一番话,倒是让沈书云心头觉得暖融融的。她目前得到祖父支持一时掌管家权,却心知肚明,未出阁的女孩子,只有嫁了才真正有自己的家。
    “我知道了。兄长一片苦心,都是为了我考虑。”
    沈雷憨厚一笑,与沈书云告辞。
    ***
    因得到了银两,沈书云便放下心中压了多日的烦扰,才生出了这个年纪少女该有的闲情。坐在蓬蓬远春的庭院当中,她抬头看秋日巧云层层叠叠,在碧蓝的穹顶堆出宛若仙境的白色山峦来。
    祖父是在战场中趟过生死的人,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教给她如何通过白日的云朵辨识天气。她知道今夜注定无星无月,甚至可能会下雨。
    但是秋风带着云的气息拂过她姣好的面容,心底忍不住对即将到来的中秋佳节有了一丝憧憬。
    今年中秋会是晴朗的月夜吗?如果适逢冰轮悬空,皓月当头,一定要和祖父好好坐在一起赏月、聊天,就像过往的每一年一样。
    从小到大的每一个中秋,她都守着祖父,从祖父还英姿勃发到如今垂垂老矣,她记得住每一回中秋,都有祖父的慈祥又爽朗的笑意,给她一份阖家团圆的安宁和惬意。
    但是突然,她心头滑过了一个有些悲哀的想法,念头冒出来她就强迫自己赶紧忘了。
    今年,会不会是她最后一次和祖父过中秋呢?她不敢去设想祖父日渐消瘦的身体还有多少时日,但是定亲这一项事情,已经足够让祖孙两个自此再不能相依为靠了。
    临安明明距离京师并不遥远,甚至水路不消两日就可以直达,但她仿佛觉得一旦过些时日和萧表哥相看过后,若是没有什么特别大的意外,这门亲事应该会定下。
    那么,不久之后嫁为人妇的那天,她就将与如今岁月静好的闺中岁月永远作别。
    究竟,长大是不是一件好事呢?
    沈书云将自己沉浸在一番苦思之中,却被念春突然打断,对她轻声道:“姑娘,存雄居的人过来请您。”
    沈书云站起身来,疑惑地看向蓬蓬远春的院门,四宝手持着拂尘,永远那样穿戴齐整随时待命的样子,谦卑而平和地对她行礼。
    她不知道朱霁又在弄什么幺蛾子,但想也没想就决定拒绝,对念春道:“告诉四宝公公,有什么事情,请世子拟定信函周知咱们府上,我一介女流,不方便去的。”
    念春过去知会了四宝,四宝便回去复命了。
    ***
    朱霁坐在存雄居的书案前翻看着蓟州刚刚送来的密报,执笔在上面批复着。
    父王举事应当在年末岁初,密报中让他一定疏通好京城的势力,在举事之前,要及时逃回蓟州,再随大军一同南下。
    如果行军顺利,将来在大局既定之前,帅兵攻克京师的重任,恐怕要落在他的肩上。因此这段时间,他要把京城的地形、布局和布防都烂熟于心才行。
    想到战场上骏马的嘶鸣、长戈的撞击,朱霁便觉得血液中翻涌着巨大的热浪,灼灼的逐鹿之心此刻就跃然在眼前。
    他刚刚把批阅了的秘奏递给密使,就见四宝低眉顺眼地进来,便料想到了沈书云拒绝了他的邀请。
    “世子,沈大姑娘说若是有事,请以信函呈送沈府,她一介女流不方便前来。”
    朱霁一点也不意外,却在心里道:“倒是会装得这般尊崇礼教、安分守己的样子。”
    他也不恼,随手从案头拿出一卷在雅昌斋买回来的仿品字画,扔给四宝,和颜悦色又成竹在胸地说:“拿着这个去请沈大姑娘,再看看她来是不来。”
    第十八章
    沈书云在院中看见四宝去了又来,便起身走过去,想亲自劝他回去。
    但等到她走到四宝身旁,才看见他手里还拿着一幅画,似乎在哪见过,就疑惑起来。
    四宝神色平常地把画递给她,她打开画轴的一瞬间就神色大变。
    这是她交给沈雷,到画斋去售卖的古画赝品。
    怎么会在四宝手里?
    “世子说,将这幅画给大姑娘看看,您再决定是不是亲自往存雄居走一趟。”四宝还是那样谦卑温和的语调。
    尽量敛起不豫之色,沈书云唤来念春,低头跟着四宝,往存雄居去了。
    一路上,沈书云便在猜想,朱霁八成已经知道她在制售赝品的事情,他会想干什么?一边走一边想,待会儿见了他要如何应对。
    如今她是荣恩公府执掌后宅的人,若是传出她到存雄居私见朱霁的闲话,她倒也有很多理由能堵住悠悠之口。带着念春悄无声息过去,也未必会被人看见。
    到了存雄居,为避人耳目,沈书云命念春在耳房等她,自己一个人去了朱霁所在的书房。
    她沉了沉气息,才走了进去。
    四宝进来,把方才拿着去请沈书云的画放在了书案上,又给沈书云倒了茶水,才退了出去。
    朱霁正在看书,见她进来,便站起身来,请她坐在窗下的玫瑰椅上。
    屋里没有了别的人,沈书脸上却是冰冷的表情,问他:
    “世子叫我来有什么事?”
    朱霁微微一笑,反问:“没有事情,就不能请沈大姑娘过来么?古人有魏晋清谈,剖玄析微,再下也想效仿。”
    沈书云闻听此言,心头火冒三丈,这个人无耻之尤,分明另有所图,还把话说得这么道貌岸然。
    如果不是因为他拿捏着自己仿制的赝品的事由,她现在已经提步走人了。
    “小女才疏学浅,学不来魏晋风度。如今又被后宅琐事缠身,实在没有闲聊的雅兴,世子还是有话直说吧。”
    沈书云拿出了全部的涵养,才让自己心平气和地说出上面的话。
    朱霁饶有兴趣地看着她面容上变幻的表情,他喜欢这种能影响到她情绪的感觉。
    也是不想再继续惹怒她,朱霁便温文尔雅地说道:“前段时日,京畿西北遭遇洪灾,想必贵府的收入也因此锐减。再加上募捐善款,加上中秋将至,一里一外,莫不是因为府上开销太大不能周转,沈大姑娘才出此下策?”
    朱霁的眼神落在书案上的那幅画上,并没有点破到底是怎样的“下策”,看向沈书云的眼神却明若观火,仿佛把她从里到外都看透了。
    沈书云一愣,随即就有些顿悟了。
    沈雷拿去寄卖的画,为何这么快就找到了大买主,还出手如此阔绰?现在这些画到了朱霁手里,他又这样询问她沈家的财务状况,一切都能说得通了。
    这个财力雄厚的买主,就是朱霁本人。
    他是什么时候察觉出来的?或许自己的马脚,从辨别真假《东山林壑》的时候,就已经被这个心细如发的人发现了。
    私下里自以为悄无声息的所作所为,这么短的时间就被他调查了一清二楚,这个人看着足不出户,其实却有手眼通天的能为。
    制售赝品,虽然不是什么体面事,但到底也不算什么作奸犯科的恶行,不过说出去不太好听罢了。
    沈书云沉了一息,她不信他堂堂亲王世子会真的和她一个小女子过不去,便一口咬定:
    “世子在说什么?这假画和我没有干系。荣恩公府虽然不是泼天豪富,日子也还过得去。世子还是不要暗自揣测,张冠李戴。”
    似乎是早就猜到沈书云会矢口否认一般,朱霁也不辩驳,她越是装傻,他就偏要开诚布公:“我知道你临摹名作很是辛苦,更何况这都是私藏在勋贵府邸的珍品,你借来想必也废了一番心思,若不是不得已,应当也不舍得拿去寄卖。”
    事已至此,沈书云不否认也不承认,只是低头缄默不语。朱霁心疼和关怀她的表情不似假装,但是她却绝不肯信他存着什么好意。
    见她沉默,朱霁接着说:“那天我说了,你如果遇到什么烦心事,可以知会在下一声,大可不必如此。”
    “我没有什么烦心事。就算有,也不需要世子忧心。世子虽下榻寒舍,但到底只是一个外人,我想不出阁下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骚扰于我,便不觉得如此无事生非十分无聊么?”
    听她如此说,朱霁的脸色说不上好看。他心里一清二楚,沈书云已经想明白了买画的人是自己,她分明因为他的施以援手才度过了难关,受禄却不领情,还把话说得这么不客气。
    朱霁带着失望,对沈书云道:“由是观之,到底只是在下自作多情。”
    沈书云心头一颤,忽然恍然大悟了什么。朱霁这句话说出来,近似是对沈书云的直接表白了。
    纵使沈书云是被三纲五常教育着长大的世家女儿,也是私下里看过些男情女爱的话本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