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晏开开心心举起纸张,给篮子里的鸭鸭看,一本正经地道:“甜甜,阿爹在忙,不在这里。但是你看,右边这个,就是你阿爹,他又好看又聪明……你快快长大,以后阿爹也教你写字……你看这个字,就是阿爹的名字,是钧。”
宁喜看他也忒心急了点,讪讪道:“侯爷……小郡主还小,还不喜欢写字。”
谢晏哦了一声,他放下纸张,转而说:“那甜甜不写字了,我就不喜欢写字。那让阿爹教你射箭……”
宁喜笑了笑,听出他是暗中抱怨自己盯他写字这件事,识趣地没有继续催他抄字,而是随他跟鸭鸭自言自语去了。估摸着爷快下朝回来,便退出去吩咐小厨房煲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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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钧回来时,卸下冠冕朝服,换上轻薄的常服,才听宁喜说起甜甜破壳的事来。
宁喜将小鸭如何怜人,谢晏是如何兴高采烈,又是如何与甜甜聊天的,转述得绘声绘色。裴钧正因为与臣子议西狄使节进京的事宜而焦头烂额,听了这些,心上阴霾一下子被驱散。
他嘴角微微一勾:“有你说的这么有趣?孤去看看孤的小闺女儿。”
谢晏对鸭弹琴一下午,兴奋劲过去了,此时正困得趴在桌子上睡觉,一只臂弯还搂着小篮子。
裴钧走过去朝桌上看了看,满是他画的火柴小人图,还有各样的鸭,在水里的,在树上的,甚至还有在马上的,只是那马秉承了他一贯的绘画风格——由几个火柴棒线条组成。
他看乐了,低声一笑,就忽的听见几声清脆的“啁啁”声自篮子里传出。
正拎着那张写着彼此名字的《火柴人甜甜鸭图》在看,心里有些好笑,啁鸣声和纸拂声将谢晏吵醒了。他迷迷糊糊坐起来,揉着眼睛看了看,先是闻到了衣上熟悉的冷香味,才将视线凝聚,眸光里渐渐有了华采。
他眨眨眼,嗓音困得瓮声瓮气:“五郎回来了……”
一室柔芒将他轻轻笼罩,早夏的风从窗中吹进来,轻和地拂动着他的襟衫,几许趴睡压得卷起的青丝勾在颊边,挠得人心底生痒。裴钧将他望住,一时不忍破坏此情此景。
听到谢晏这声“回来了”,他才觉得是真的回家了,一日的忙碌都有了归歇之处。
他弯腰下去,至谢晏面前,盯着他看,近到能够看清他琥珀色眸子里的自己。原只是瞧见他脸上不知枕了什么,竟枕出个字来,谁知谢晏心思不正,脸颊微微发红,自己分开了唇舌。
裴钧一愣,见他如此不知羞,自己自然没有做柳下惠的道理,直勾勾盯了他一会,低头亲了上去,抵开他自愿献上的唇-瓣,索了一个深长的吻。
情动间听见房门声响,谢晏急忙推了一下,裴钧空出一只手捏住他后颈,将人牢牢固定在怀里,将另只手里拎着的图画纸举在了两人痴缠的脸前。
刚好挡住了。
宁喜端着茶水,其实还是看见了一瞬的,他哎哟一声惊呼,赶紧垂下头去,嘀咕着“奴该死”匆匆往外退。
出去了带上门,宁喜拍了拍胸脯。
大白天的,他俩就……
真是了不得。
待结束分开时,谢晏胸口起伏着,有些失神,还下意识舔去了唇上的水渍。裴钧放下了那张一家亲的图画,正盯着那抹格外殷红的唇色瞧,忽的谢晏站起来,将他摁在了椅上。
“五郎回来的正好。”谢晏挤到他怀里,非要坐在他两膝之间,将笔往他手中一塞,“五郎,甜甜的大名叫什么呀?”
裴钧没转过神来:“……大、大名。”
谢晏点点头道:“甜甜是小字,是只有亲近的人才可以叫的……就像‘五郎’、我的‘平安’,魏王和段清时他们是不可以叫的……那甜甜大名叫什么呢?”
笑容在摄政王的脸上逐渐消失了。
谢晏扭头看他神色变幻,不由生起气来:“我问了阿言和狸奴,他们的大名都是阿爹给取的。阿言说,我的名字也是阿爹取的……五郎难道没有给甜甜取吗?”
他的指责愈加严厉,让人良心都会不安:“五郎还说要给甜甜封郡主,比嘉成还要风光。可五郎连甜甜的大名都没有取……”
裴钧恍惚了一下:“自然,自然是取了的……”
谢晏抿起笑容,把他手推到纸上:“那五郎快写,快写。”
“……”
一阵笔墨沙沙声响后,裴钧浑浑噩噩间,觉得遭上了谢晏,不只是自己向来澄明的思绪,连着自己的生机、气魄,乃至灵魂和底线,都一股脑地被他吸干了。
他这边一写完,谢晏高兴地捧着他脸颊亲了一口。
但裴钧并未因此觉得十分高兴。
……世事无常,人生几何。
人既然能认一只漂亮的鸭子做小闺女儿,就要负责,就得给这个小闺女儿起正名。
裴钧已不想深思下去了,这个世界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快乐终究是属于谢晏和甜甜的。
这是做爹的责任。
而爹快不快乐,也并不很重要。
裴钧脑子乱糟糟的,鬼使神差掏出摄政王的私章,在赐名的手书上盖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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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
甜甜睡觉的小篮子上就多了一块布头缝制的小吊牌。
上面用刺目的金线绣着三个大字——
“裴琼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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