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胎儿不好好养,会缺手少脚。
徐娘子又指着另一个方向:“那边有家丁大裁缝铺,和我们是老邻居了,老爷您要是不嫌弃,他们家卖一种马蹄枕,睡觉的时候可以叫夫人侧抱着,能歇一歇肚子,腰就不会酸了。”
……人的肚子竟然能长到这么沉,沉到腰会酸痛。
说着她又转了个身:“再往南哦百十来步有个石鼓巷,巷子路口有家康济药局,可别瞧不上他家店面不起眼,老郎中却是有手艺的,调制的雪容膏十分了不得!”她压低声音,“早些用上雪容膏,等肚子大了,就不容易生那些难看的斑纹。”
裴钧又一次凝眉:“……斑纹。”
女子肚皮上的事,他不好深入再问,给了银钱,匆匆拎起十斤红枣走出了铺子。
裴钧第一次听说,肚子大了还会长斑纹。
什么样的斑纹?
他半信半疑地往回走,才迈了十几步,耳边倏忽响起一道恼人的哭闹声,好像是谁家孩子跌倒了。他不耐烦地看了一眼,那哇哇大哭的孩子竟渐渐变化成了谢晏的模样。
……谢晏四肢细瘦,坐在地上抱着月数已经很大的肚子,伤心得上气不接下气,一个劲儿地骂他,一边哭一边掀起衣帘来,露出了肚皮,那儿裴钧是见过的,原本雪白细腻,如今却盘踞着成百上千、崎岖狰狞的深色纹路。
裴钧脚跟蓦地向后一跄,那可怖的幻影随即消散。
——没有什么嫌弃肚皮丑的谢晏,仍是那个朝爹娘撒娇的孩童。
但那千疮百孔似的纹路却深深刻在了裴钧的脑海里,让他心惊肉跳。
他紧了紧拎着枣袋的手,停顿了一会,又默默地转过身,朝石鼓巷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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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疏闲领着七八个假扮成布衣的雁翎卫,找到摄政王时,正见他站在一家书局门口,身边已经堆满了大包小包的东西。
在此前,纪疏闲一路暗中打听,发现摄政王行迹诡秘。
他先后去了干果铺、蔬菜铺、药局,又去了裁缝铺、布庄、金银店……整个南街上的商号几乎快被他转遍了。纪疏闲才刚张嘴,每家店铺的老板都猛猛点头说“见过见过”。
原因无他,这位主儿太阔绰了,进了店,动辄就是一箱一箱、一沓一沓地买,眼睛不带眨一下的。
南街不是什么繁华之地,少见这样好杀的肥羊,谁都想上去宰一刀。
譬如布庄管事的就满面喜气,都顾不上抬头多看纪疏闲一眼,忙不迭地掏出小称量他到手的银子,笑眯眯道:“那位公子啊,见过,怎么没见过?你只要跟他说,你家卖的东西有益孕妇,他二话不说就给掏钱!”
纪疏闲:“…………”
纪疏闲隐匿在暗处,听那边书局的小伙计包好了几十本小画册,言之凿凿地对摄政王道:“夫人脾气不好,多半是闷的,要多给她读故事!……夫人不识字?没关系,这些画册就是专门给不识字的人看的,有趣,解闷,夫人看了肯定喜欢!”
纪疏闲:“……”
他眼看着肥羊……不是,摄政王,一言不发地给了银子,将那堆摆在门口大半年了都没卖出去的破书,异常郑重地抱在了怀里。
怨不得宁喜来找他时慌里慌张的,摄政王疯魔得确实不轻。
纪疏闲跟在摄政王身后暗中保护,看他最后又转了几家铺子,实在是买无可买了,终于在全街百姓感激的眼神中恍恍惚惚地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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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摄政王府。
抱朴居的窝里。
谢晏肚子疼着疼着就困过去了,他身上盖了件小羊羔毯子,枕着摄政王的狐裘睡得正酣甜。连宁喜专程派人给他买的山楂糕也不想吃了,只喝了两口新煮出的红枣山楂饮子,就继续折过身去蜷缩着睡觉。
裴钧站着看了他一会,用小碗盛了十几颗洗净的红枣,放在了他的手边。
原来怀个孩子是如此危险的事,动不动就要命,裴钧微不可及地吸了口气。
宁喜则看了眼摄政王买回来的十斤红枣,想这啥时候能吃的完啊,还有那些稀奇古怪的杂货,堆了满满一屋子,真能用得上吗……也微不可及地吸了口气。
主仆两人都满腹心事离开了卧房,宁喜回头把房门带上。
……
魏王是从温柔乡里被叫来的,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衣裳都没来得及换,匆匆系上衣带就跑了过来。
一进门,就看见摄政王面色沉重,眉峰紧蹙。
纪指挥使还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魏王下意识脊背一僵,吞了声口水,以为这架势是终于有人看不下去他骄奢淫逸的作风,向摄政王告了状,叫他连夜收拾包袱滚蛋,回他鸟不拉屎的封地去做寡王。
他心生凄怆,咚一声就跪下了,眼泪说来就来:“五哥!臣弟冤枉——”
“魏王,你常年厮混于红灯绿酒之处,见多识广。你说……”裴钧道,“可有这样一种可能。”
魏王也没明白自己究竟哪个方面见多识广了,忙止住哭喊,定定地等他下文。
裴钧心乱如麻,犹豫不决地捏着手里的杯子:“就是说,孤天赋异禀,恩泽浩荡,能叫男子有感而怀,为孤孕育生子?”
纪疏闲一口清茶呛了出来,瞳孔震惊。
他深觉有罪,这茶喝得像刀子一样,一道道在良心上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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