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此而已么?”母后轻晃着身子,带着节奏的摇晃,令孤有些困乏。
“孤不喜欢自己的母亲,难道还要去喜欢别人的母亲么?”母后这个问题问的好奇怪啊,“孩子难道不都应该爱着自己的母亲么?”为什么要质疑孤呢?
母后却裂开嘴笑了起来,小小的酒窝牵在脸颊两侧格外可爱:“皇帝说的对,你果然像他。”这么说着,母后又开始哭了,“你为什么要像他呢,为什么不像你的父亲呢,你是哪里来的杂种,为什么偏生不像你的父亲呢!”
母后管孤叫……什么?
只是还不得生气,母后又变了脸,她一把将孤扯入怀里,从质问变成了惋惜:“为什么偏生就是本宫的皇儿,为什么你要投生在我的肚子里啊,为什么就只有咱们娘俩如此的命苦呢,老天爷呀,你的眼睛呢——”
“母后?”
房外传来了敲门的声音,母后没有说话,人却径自走了进来。端着餐盘,带着房外的风走了进来。
“阿姐!”瞧见来人和餐盘,孤就觉得有些饿了。抓了抓母后冰凉的手指,今日一早就被母后拉到了房间里,孤有一整日没有进食了,虽然今日没怎么耗力,但是孤的确饿了:“母后,去吃饭吧,阿姐把……”
“哗啦——”还未等孤说完,阿姐就将餐盘打翻了。孤将视线转向阿姐时,没有错过母后脸上划过的一抹笑,只是那笑容宛如泣血。而阿姐,像是做错了事的普通宫女一般,后退了一小步,然后跪在了阳光之中。
阿姐的袖子在阳光下划出了一个圈,卷起了那些本悠闲飘落的尘埃,随着她的动作像是被打乱的池水。
起身,再磕。
起身,复磕。
母后没有说话,阿姐也没有说话,她们像是在打一个孤听不懂的谜语。只是母后抱着孤的手臂缩紧,勒的孤有些呼吸不畅:“母后,难受……”
“十六年前,小姐从妈妈手里救下了奴婢,教奴婢读书认字,教奴婢诗书琴曲。这么多年,小姐不嫌奴婢出身低贱,不弃奴婢卑微底下。”阿姐的声音哽咽,“奴婢此生有幸得见帝王尊荣,有幸侍候娘娘——”
冰冷的液体滴落在孤的额头,抬头去看,母后闭着眼睛,似是睡着。
“来生不愿富贵人家,只盼能再见娘娘,为仆为奴,为猪为狗。”
“母后?”
阿姐起身,像是过去所有的日子一样微笑着退下,合上了房间里的门,将眼光挡在了门外。只剩下那一地残渣,证明着她曾经来过。
“太子啊……”母后抱着孤,将下巴垫在了孤的头顶,“以后,只爱母后一人好不好?”
不懂。
“这世上,只有母后一人爱你如此,所以,你也只爱母后一人好不好?”
“可是,孤也很喜欢父皇啊?”
“哪怕他杀了你的伴读?”
……
“你瞧,”母后轻声笑了起来,“你不过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如何,你手中没有兵权,就无法耐他如何。”孤想抬头去看母后,可是孤看不见母后现在的表情,因为母后压着孤的头。
“事到如今,你想要怎么办呢?你又能怎么办呢?”母后笑了起来,紧贴着孤的胸膛震动着,“你不过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太子,又要如何撼动一个手掌兵权的帝王呢?你只能被他碾碎,被他抛弃,被他遗忘。”
“学会憎恨吧,太子。”母后笑了起来,“学会厌恶,学会冷漠,学会如何铲除你的敌人,学会如何杀死那些不遵从你的人。”母后的笑声越来越大,“学会借着别人的手毒杀那些小人,学会借着仆从的手洗净自己。”
孤听不懂,却能感受到有什么从母后身上剥离了。
“这个世界上哪里那么多一心为国,这个世界上哪里那么多为国为民,这个世界上讲究的便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啊。”母后的声音是笑着的,可是冰冷的液体却一滴一滴,落在了孤的头顶,“这个世界上,只有你自己,会对你自己好。”
屋外静静的,没有往日宫女太监的窃窃私语,也没有阿姐训斥的声音。
“看不顺眼的人,就除掉他。不喜欢的人,就弄死他。对你说不的人,交给那些顺从你的人。顺从你的人,若是喜欢就听着,若是不喜就放着。只有兵权,只有兵权不能放手,要牢牢地握在手里。”
母后抱着孤,如杜鹃泣血,声声啼泪。
“谁都别相信,谁都别去说。这世上没有人会替你守住秘密,也没有人能帮你解决事情。那些奉承你的人,是为了你的地位,是为了以后他们能够获得更多的利益。那些抵触的人,为的不过是转身之后,他人一句两袖清风不为权贵折腰的奉承。”
已是秋初,宫殿中没有碳火,只令人觉得浑身生寒。
“若是有一天,你丢了身份,去了地位,没了容貌,折了风骨,还有人爱你疼你尊你敬你,那便杀了他吧。”母后的声音里忽的有了笑意,“若是有人甘愿俯首称臣,若是有人自愿将手中权柄奉上,便利用他吧。”
“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人如我一般爱你了。”母后搂着孤,冰冷的手盖住了孤的眼睛,凉凉的手指贴在孤的眼睛上,挡住了窗外的眼光,“你是母后身上掉下来的肉,是母亲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牵挂,母亲不会害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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