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在哭,虽然哭声断断续续,可是孤第一次听见母后在哭。女婢姐姐低声说着什么,声音太轻只能听见隐约的低喃,然后被母后的哭声盖住。
孤第一次听见母后在哭,这时孤本应进去抱一抱母后,像是每一次孤哭泣时母后对着孤所做的那般。可是不知为何,脚下的步子像是被冻结一般,难以迈进半步。明明不知母后是因何哭泣,可是就是难以向前。
记忆里的母后一直都是笑着的,温柔的笑容,无奈的笑容,得意的笑容,苦涩的笑容。孤一直都很崇拜母后,因为这世间好似没有什么能够难道母后,没有什么能够让母后感到不安,可是这样坚强又万能的母后,今日在哭。
“可是太子殿下?”身后忽怃传来一个温润的声音,不似宫中太监们的尖锐,也没有侍卫的冷硬。那是一个身披藏红色袍子的年轻男人,浅淡的眉毛深邃的眼神,木珠子在他手上绕了三绕,最重要的是,他有一头纯白的发。
孤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壮年白发。
很好看,像是天上来的神仙。
“你便是他们所说的高僧?”
“不算是高僧,不过是世人赞缪。”他轻笑着蹲下身与孤平视,“太子殿下怎得站在门口?”他轻笑着,眼睛笑成了半弯的月亮,眼睑托在眼睛下面颇为慈和。
“母后在哭。”
他停顿,认真的看着孤,然后抬手。他似乎想要拍孤的头顶,可是当然他的手即将碰到孤的发时,又向下落了几分拍在了孤的肩膀上:“那么殿下就更应该进去,安慰一下娘娘了。毕竟,她以后只有你了。”
“还有父皇!”
高僧却摇头,像是书中有千万冤与怨无法诉说的鬼魂,满是苦涩的看着孤。他不赞同孤的话,却也没有对孤的话做出反驳,只是看着孤,打量着孤,那样的眼神却罕见的没有让孤觉得难受。
“我可以抱一下你么?”他小心翼翼的问孤,神情像是小八得了狗崽的样子。孤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可当孤想要点头的时候,他却站起身对着孤行了个礼,转身离去。
房内,母后的哭声更大了,如夏日的骤雨,带着电闪与雷鸣,倾斜在大地上。
外人终归是外人,不过是一个颇有好感的僧人,又怎及母后的分毫重要。只是母后似乎并不想要见人,往日会在门口等着的女婢姐姐正忙着照顾母后,满院子的宫女太监也不知去了哪里,只剩下了空落落的院子,与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孤看着满园的花骨朵,犹豫片响,耳畔还是母后嘤嘤的哭声,终是没忍住:“母后,为什么在哭呢?”女婢姐姐正忙着给母后擦眼泪,瞧见了孤也没有理会孤,只是一个劲儿的叫着小姐,莫哭了。
可母后的眼泪还是稀里哗啦的往下掉。
“我就是不明白了,怎么了!”母后抱着女婢姐姐,眼泪哗哗的往下掉。母后哭起来一点儿都不好看,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和小八一样丑:“他怎么就不明白啊,他怎么就那么狠心啊,他怎么就……”
母后将头埋在了女婢姐姐的怀里,双臂绕过了女婢姐姐的手腕绕在她的身后交叉抓着。孤第一次瞧见母后示弱的动作:“他说佛祖慈悲,普度众生。他倒是渡我啊,他倒是渡我啊,他倒是渡我啊!”
三遍,一遍疑惑,一遍困苦,一遍凄厉。
“不是众生普度么!不是众生皆可度么!他倒是渡我啊!”
“小姐,慎言!”女婢姐姐轻声安慰着母后,片毫的注意力都没有分给孤,就好似孤不存在一样。她的表情那么温柔,看着母后的眼神比父皇更胜几分:“小姐莫要哭了,奴婢的心都要碎了。”
母后还在哭,她抱着女婢姐姐哭的凄凉。
“母后莫要再哭了,”孤看着母后,又去看女婢姐姐,学着阿姐安慰母后的话语,抬手想要去安慰母后,“母后究竟是为何事如此伤身?可是因为那高僧?若是如此——”
母后只是在哭,她没有理会孤,如同未曾听见孤的问话。
女婢姐姐垂着眼睛专注的看着母后,丁点儿注意力都没有撇给孤的想法。她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母后的后背,像是在哄孩子一般。那曾是母后哄孤的手段,如今被女婢姐姐反用于母后身上,却么有丝毫的为何敢,好似本应如此。
孤站在厅中,多余的像个外人。
“爱妃这是怎么了?”父皇跨国门栏,越过孤,“可是太子惹你不快了?”
“陛下!”母后哭嚎着扑向父皇,脸颊很红,却不见了之前的丑态。虽然仍有泪珠,可是比起之前却是两幅样子:“妾身只是看见了夕日兄长,忽的想起儿时童言,如今妾身的太子都这般大了,一时……一时没能忍住。”
“这不是好事么?你这是又为何而哭?”父皇学着女婢姐姐的模样拍着母后的后背。
“只是有感陛下恩德,”母后靠在父皇的怀里,声音如莺鸟婉转,“若是未得陛下垂青,妾身还不得如今这般美满生活。还是那房中只知绣花抄经的穷苦女子,那得现在这般有陛下疼惜,又有聪慧的孩子。可兄长他这辈子都不会有这样的生活了,妾身心有所感念及当年情谊,心中一时……”
孤站在大厅里,看着母后,看着父皇,看着女婢姐姐。
“可刚才——”母后的话凌空一转,“兄长却说这宫中有污秽之物——”声音尖锐,甚至说道污秽二字时隐约破了嗓子,“说陛下眉宇青黑,说是会有,会有……”母后好似说不下去了,泪珠子哗啦哗啦的往下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