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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万安 第23节
    谢欢坐在屋里的玫瑰椅上同赵霜商讲话,她们伴在赵侯夫人身侧,看着这群苏州的小娘子捡了矮凳凑在一堆坐,叽叽喳喳的,亲热又快活。明月坐在中间,叫几个小娘子众星捧月地围着。
    谢欢瞥了一眼,收回了目光,低声同赵霜商道:“你大哥该来信了,有讲身子好些吗?”
    赵霜商今个穿得素净,神情恹恹的,她看着一齐笑闹的小娘子,心里有些艳羡,京城里的女郎可不会有这样亲热的……
    谢欢问话,她也心不在焉,“不就那样,多少大夫都瞧了,总之站不起来了……”
    赵霜商讲得漫不经心,谢欢听得直皱眉,“那是你哥哥,你怎么这样的态度?”
    赵霜商见她这样颇为莫名,还是好脾气道:“我讲得是实话呀,我娘先前给他寻了多少大夫看,什么珍贵药材没用?现在都寻大夫给自己调养身子,想着老蚌生珠了……”
    赵霜商讲着觉着挺好笑的,“你可别当着我娘的面讲,她定要训我的。”
    赵霜商讲着一转头,却见谢欢少见的面色不虞。
    谢欢平日里极为在意自己的风评,就没见她甩过脸子,赵霜商想不通自己哪里叫她不痛快了,不由狐疑道:“你怎么了?”
    谢欢很快就收敛了神色,给赵霜商倒了杯茶,面色如常道:“没事,你母亲确实也年轻……”
    赵霜商悄悄撇嘴,“怪不得我母亲喜欢你,你就是在我面前也讲她的好话……”
    门口忽然传来一阵低笑,赵霜商很快看过去,不由轻哼一声,小声道:“你瞧,这苏州真是小地方,女郎们都无甚规矩,这样挤成一团,谁见了不笑话?”
    谢欢微微一笑,瞧不出方才半点不虞,只道:“无甚教养罢了,霜商瞧了不喜欢也没法子,叫她们出去呆着难免得罪人……”
    赵霜商倒是没这个意思,她就是觉着自个同谢欢坐在这有些格格不入。
    这些苏州女郎窃窃私语,讲得都是她听不懂的,难免有些失落。
    “那个穿绿色小袄的,是明家大姑娘吧,她生得真好看……”赵霜商小声道。
    谢欢跟着看了一眼,表情微妙,“确实,人生的挺好……”
    赵霜商见她仿佛话中有话,“人不好相处吗?”
    谢欢像是很无奈一样,“大抵是出身不好,平日里何事都爱争抢。”
    赵霜商半信半疑,“倒是瞧不出来。”
    谢欢笑了笑,过了会才同一旁的赵侯夫人道:“这屋里人太多了,有的没的惹得气闷,我叫丫鬟挪些无关紧要的物件出去吧。”
    赵侯夫人点点头,没太在意,笑道:“你安排就是。”
    丫鬟们便挑了几户人家的箱笼往外去,好巧不巧往明月这边走,起起让让倒是显得尴尬狼狈。
    这样几个来回,那个丫鬟就来人要给明月挪凳子,坐到外边去。
    明月往屋里看了几眼,也没要凳子了,低声讲了几句话,便出去了。
    谢欢不动声色地移回目光,唇角翘了翘。
    赵霜商见那空了个位子,踌躇着正想去坐呢,却见一群小娘子陆陆续续都起了身,全跟着出去了。
    赵霜商一尴尬,抬起来的屁股又坐回去了。
    谢欢敛了笑,扇了扇手里的团扇。
    外头没一会就传来笑声,是小娘子们在廊上踢毽子。
    ·
    这一行折腾到午时,几家干脆聚在一齐吃了斋饭,吃完也才午时末。
    众人守在廊下看着外头暴泄的雨水,钟夫人神情忧虑,“这样下,莫不是要闹灾了吧?”
    谢氏最听不得这样的话,“哪里至于,这雨急,下不长的。”
    正讲着话呢,一个婆子撑着伞推开院门,往廊下来了。
    谢氏疑惑道:“这是哪家的,这样大的雨还来了。”
    几个夫人都没辨出来,那婆子已经行到廊下了,穿着青色的小袄,看不出哪门哪户,只笑道:“前边的路是通的,主持要奴婢过来传话,讲是可以下山了。”
    众人都大喜,哄闹着便起身预备回院子。
    雨还在下,院里都是积水,水里都带着泥土,一脚下去能陷进去个脚脖子。
    谢氏提着裙子直叹气,“还良辰吉日呢,这搞得多狼狈啊。”
    夫人女郎们穿上油衣,丫鬟婆子撑了伞,搀扶着就下了水。
    别说什么仪态了,雨水轰隆地砸在伞上,不管是丫鬟还是娘子,脚陷进去了要□□,俱都走得歪歪扭扭,伞要打不住了,衣服面上都是水。
    几个小娘子倒是走得高兴,叽叽喳喳没个消停,叫前边的夫人冷着脸呵斥好几次,还暗地里拿水泼泼你撒撒她,身上的油衣都要浸透了。
    明月牵着明娇的手,两人你歪一下我歪一下,看得翡翠心惊胆战,同明娇的大丫鬟圆杏一人搀了一边。
    明月觉着小腹坠坠的,现下又泡了凉水,只觉得回去怕是要肚子疼。
    身后传来赵霜商的一惊一乍的叫声,明娇被叫的不住往后看,小声道:“好像二叔以前养得小鸟,饿了就这样叫,嘎吱嘎吱的。”
    明月抿着唇忍笑,也悄悄回头看了一眼,谢欢同赵霜商走在最后边,几个婆子搀着,两人也都挺狼狈的。
    一行人走到一个开阔些的位处,这是条山路,路很宽,最边上就是个断崖,但是这崖不高,也就几丈,底下是一片郁葱的林木缓坡。
    虽然不高,但是这雨天把眼睛都下蒙住了,水哗啦啦地往断崖下流,众人望着断崖难免胆怯,俱都贴着山壁走。
    一切发生的猝不及防,一旁的断崖下窸窣几声,一群穿着短打,蒙着面的男人悄无声息地冲了上来。
    来者大致十来人,俱都带着面罩,叫雨水淋得浑身湿透,手拿弯刀,眼神阴狠,在这群妇孺身上来回打转,看身上湿透了的模样,已经蹲守许久了。
    一行人安静一会,接着就是此起彼伏的尖叫。原本还有散开的,现下一时都拢到一齐了。
    这一行都是妇孺,至多在话本唱词里听过土匪,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瞧着那暗沉锋利的刀锋,腿就先软了一半。
    这一群人顶着雨势迅速包住了前后退路,堵死了所有逃跑的路径。
    有几个小娘子还在尖叫,打头的男子已经浑身湿透了,不耐地吼了一声,“再叫一句老子先奸后杀,他娘的。”
    这一声叫人群霎时安静了,那种粗俗的话像是刀一样抵在了人的耳膜上。
    明月站在冰冷的雨水里,腿都有些发软,不由自主地同明娇站近了些。
    男人显然筹谋已久,趁现下一行人还未反应过来,手下人立刻上去收了妇孺们头上的钗环。
    有小娘子反抗的,拿小钗去扎人,那土匪吃痛,小娘子便被毫无怜惜的一巴掌打在了泥水里。
    那个小娘子的母亲尖叫一声,扑打着过去扶她。
    这一巴掌让那个娇俏的小娘子面上都见了血,这样电闪雷鸣的阵势,所有人都噤若寒蝉,僵在了大雨中。
    明娇都要吓哭了,她素来顽皮,但是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颤声道:“长姐,我怕。”
    明月握着她的手,自己也害怕得很,还是低声安慰她,“我们都是官眷,没事的。”
    土匪再来收钗环,那刀抵在眼睛前边,众人俱都老实给了。
    苏州民风淳朴,几十年都未听闻山上有匪患了,今个这么一出,一群夫人简直猝不及防。
    为了出行方便,随行的大都是方便伺候的婆子,这样一对上,气势先矮了半分。
    夫人们短暂地惊惶过后,很快镇定下来。这群人瞧着像是土匪,俱都蒙面,但未必就是,且就算是亡命之徒,但难免也要惧怕官府。
    夫人们默契地微微散开,同奴仆们不动声色地将小娘子们护在了身后。
    翡翠打伞的手都在发颤,几人同旁人家的几个小娘子缩在一齐。
    明月感觉肩上渐渐湿了,也没出声,悄悄数了数,匪徒一共有十五个人。
    一个穿黑色短打的男子在清理财物,其余人把守路口,那个领头的一直死死地盯着众人。
    她们虽然人数多许多,可大多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对方还有刀,没有硬碰硬的可能性。但既然没有要人性命,那就有商量的余地。
    几个夫人们该也是这样想的,于是并不出声,只等土匪表明来意,一时在雨中对峙起来。
    明月多看了几眼那个打头的男人,雨水漫在眼睛里,总觉着像是在哪见过。她没多想,把明娇紧紧抱在怀里,咽着口水,一边不动声色地按住了手中的袖箭。
    那个男人的眼神在女眷身上打转,手下也默不作声地盯着,眼神中的恶意看得这些夫人姑娘浑身发寒,一些身强力壮的婆子自发地往前站了些。
    男人眯着眼睛,像是在找什么物件一般,忽然厉声道:“把里边年轻的都拉出来,年纪大的把身上的财物都交出来!”
    众人皆惊,眼见土匪立刻要来拉人,赵侯夫人强作镇定呵斥一声,“我是赵侯夫人,这一行人俱是官眷!谁敢动!”
    几个土匪迟疑了一下,俱都望向那个头头。
    交财物事小,可这里这样多的小娘子,怎么能落在土匪手里,赵侯夫人心中有股不好的预感,她攥着手心,挡在最前面厉声呵斥,“你们这样藏头露面,想必也是惧怕官府,我们一行人却俱都是官眷,伤了一个你们都担待不起!你若是求财,我们身上的钗环俱都卸给你便是!你不得动这些娘子分毫,放我们……”
    男人眯着眼睛看着赵侯夫人,像是不耐烦,突然越过她冲进人群挥刀,那长刀扬起,一刀斩了一个穿青色小袄的婆子。
    那婆子迎面挨了一刀,雪白的刀刃几乎挥出一道刺目的灿光,空中划过一道血线,那婆子都没反应过来,软软就倒下了,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赵侯夫人顿时嗓子发干,剩余的话卡在喉咙里,一行人全都安静了。妇孺们浑身发凉,眼神都僵直地望着那个婆子。
    路上除了轰隆的雨声,这下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明月浑身发软,认出这是方才到厢房来传话的婆子。
    钟夫人颤声道:“草芥人命,你们,你们简直无法无天……”
    血顺着雨流到脚边,明月想咽口口水,发现自己全身都是僵硬的。
    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见到死人。
    夫人们俱都面色发白,摸不准这群匪人的来路。小娘子们心中恐惧,甚至还有一个伏在地上吐了。
    男人见状嗤笑一声,指着赵侯夫人,看向自己身后几个同伙,“别听这个疯女人的,我们俱都蒙面,就算是全杀了,兄弟们卷了财物跑,天王老子也逮不着我们!他们贪了我们的盐,这是应该的!”
    说罢又看向女眷们,“要怪就怪你们的父兄,得罪了人,报应在你们身上,黄泉路上也怪不得我们!”
    身后的土匪立刻被鼓动,便要上来拉人,有几个会些腿脚功夫的婆子,几下便叫刀砍到泥里去了,土匪们直指其中年轻的小娘子。
    原本静止的众人,几乎是像被狼冲进窝的兔子一样惊惶逃窜起来。
    有的小娘子被拽住了手,要从人群里拖出来,腿一下就软了,尖声叫着母亲。
    一个年纪不够十一二三的女郎,被扯着头发拖出去了,哭叫道:“啊——!母亲!我害怕。”
    “阿娘——!救救我!”
    这一叫,那个夫人心都要碎了,立刻哭着蹒跚到雨里,要去救自己的女儿。
    眼见是真要拉人了,身旁一个小娘子被扯住拖到水里,赵侯夫人强作镇定,推开一旁的奴仆,红着眼睛拦了一把,大吼道:“作甚!堂堂八尺男儿!不分青红皂白!在此拿女眷泄愤!你们简直不是人!”
    被拦住的人用刀柄不耐地挥了一下,赵侯夫人踉跄几步,就狼狈地倒在了泥水里。
    男人哈哈笑了几声,“老子钱也要,人也要……要怪就怪这群狗官狗,吃了老子的盐,一毛钱都不给,还要抓我们兄弟们,过河拆桥,怨不得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