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在即,京城热闹非凡。
陈州确实发生地动,大皇子进献地动仪比八百里急报还快上一天时间,帝心大悦,赐居京城。
京城多得是见风使舵的人精,大皇子这座冷灶突然冒出火星,从前没有雪中送炭的,如今锦上添花的却不少。大小官员四处找关系,说媒作保的,几乎将新建的大皇子府门槛踏破。
贤妃也有做媒人的热情,几次说让文安找个由头办上几回集会,让徐家姑娘和老大见上一面。贤妃很有信心,两个年轻人一定能看对眼,既然是良缘,早些定下来为好。
贤妃的好意,傅思心领了。虽然没见过徐家姑娘,他总觉得是不般配的。徐姑娘家世好,相貌好,性格也没得说,可真要说做夫妻,傅思总觉得欠缺点什么。按理说,他就算暂时咸鱼翻身,也没资格挑剔别人,但傅思就是没心思相亲。
来了京城之后,很多事情和从前不一样了。
在蜀州那些年,吃的是粗茶淡饭,看的是险山恶水,傅思向往京城富足安逸的生活,心想如果有间能避风雨的宅子,宅子里再有个知冷知热的娇妻,就是人生圆满了。
如今宅子有了,娇妻,若是傅思想要,也会有,但触手可及的所得并不能让傅思产生欢喜。
大概人总是贪心不足,见过商榷那里仙境般的世界,这里的一切都显得无足轻重。
且不说世家千金,就算是皇位,跟商榷温暖可靠的怀抱相比,也不见得更有分量……
傅思及时打住这个大逆不道的念头。
皇权是天命所归,天地君亲师,才是君子信奉之道,商榷再好,到底是一介平民,怎么能摆在一切之前?
傅思在心底暗暗告诫自己今日生活得来不易,一定要谨言慎行,尤其父皇四十寿诞万寿节在即,决不能行差踏错。
三月芳菲尽,四月初五是康元帝四十大寿。初三这天,傅思刚打点好从蜀州送来的寿礼,二皇子从陈州回京的消息传到大皇子府,紧接着傅思接到皇帝传召诸子进宫,当夜共赴家宴的旨意。
家宴摆在御花园旁的归雁阁,距离贵妃的雍华宫最近,康元帝后宫没有皇后,此次家宴顺理成章由贵妃操办。
傅思挑了个不早不晚的时间进宫,想着尽量少出风头,千算万算还是到早了。
傅思来到归雁阁楼下,正遇见贵妃与文安有说有笑地从御花园出来,贵妃一身青碧色宫装,怀抱着小子衿,用一枝红艳的牡丹逗孩子玩,文安陪笑举止得体,目光却片刻不挪地留意着孩子——
贵妃出身好,相貌美,在宫里是最得圣宠的,心眼却又极小,自然而然地处处压宫内众妃嫔一头,还尤其见不得旁人好。虽然文安是公主,子衿是皇帝外孙,保不准贵妃还要嫉妒,当面笑着背后就下黑手。文安不敢大意,远远瞧见傅思,得了救星似的。
“长兄!”文安顺势将子衿从贵妃怀里接过来,快走两步来到傅思跟前,把孩子往大哥怀里一塞,“多日不见,子衿想念舅舅得紧呢!”
傅思心思灵活,见文安神情就知道她顾忌什么,虽然抱不惯孩子,还是从善如流地留在怀里,握着子衿小手,不着痕迹地将牡丹撇开,“子衿如今可会喊舅舅了?”
多日不见,小子衿又吃胖了些,肉乎乎的脸蛋露出个软甜的笑,“九……九,大九九!”
傅思笑弯了眼,没学会喊人,倒先会识数了!
贵妃款款上前,浓艳的面容带着嘲讽之色,眉梢微挑,“大皇子未成家的人,会抱孩子么?别摔了,还是给本宫吧。”说着伸手要抢。
文安生怕贵妃尖利的护甲戳着孩子,慌忙去护,傅思微微侧身闪过,递给文安一个“你放心”的眼神,文安当时稳住心神,继续维持姿态端庄。
傅思笑道:“都是一家人,生性亲近。不需我抱紧,小子衿已经抓得牢牢的,贵妃娘娘不必担心。”说着,傅思揉开子衿小手,用衣袖轻轻擦去掌心红色的花汁。
文安投来感激的目光,贵妃脸都快绿了。
“既然是一家人,本宫自然将子衿视为亲孙,难免怕大皇子失手,还是交给我吧。”贵妃还是想抱回孩子,傅思眉头微皱,正想如何推脱,一道沙哑的咳嗽声响起。
“贵妃娘娘,大哥,小妹……”傅忆缓步来到归雁阁下,一身深碧色单衣,右手虚握抵在鼻间咳嗽,一声重过一声,咳尽面上血色似的。
这是傅思十年来第一次见到傅忆。
果然如传言中一样孱弱,纸糊似的,又像一支柳条,在东风中单薄摇摆。
童年时,傅忆就是这般病弱么?傅思记不清楚了。不过,这双沉静似无波古井的眸子让人记忆犹新,从小,傅忆就带着这样的目光。
贵妃娇气,生怕傅忆过了病气给她,也顾不上争抢孩子了,用手帕掩住口鼻,连连退开几步,“二皇子也来了?”
人多杂乱,文安趁机将孩子接回怀中,对各位行了礼,便带着孩子往归雁阁上去。
贵妃紧接着也要上楼,傅忆不着痕迹地挪动一步,挡住去路。
“咳,贵妃娘娘原来同我一样喜欢碧色衣裳。”傅忆垂眸看着被子衿蹂/躏过又被傅思丢弃在地的牡丹,“红花需要绿叶配,娘娘这一身,正好衬托出娘娘天人之姿。”
贵妃讪讪看他一眼,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终究没说出什么,绕过兄弟二人,上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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