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视我为洪水猛兽,又何苦勉强自己说出这些话来?我若真的答应了,你打算如何自处?天天回家发愁怎么跑路么?”
如果忽略那抹触目惊心的鲜血,这或许是一个非常亲昵的笑容。
然而莲鹤心底最后一点虚无缥缈的希望终于被它消磨殆尽,她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理由留在这里,又要以什么表情面对一个对自己充满了敌意的弟弟。
鹤归,鹤归……
这真是一个讽刺至极的名字。
“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鹤归轻蔑地瞥了她一眼,站起身来,随手将刚才莲鹤仔仔细细包扎好的绷带扯开,把它们像一团垃圾似的丢弃进了垃圾桶,“你这样被人小心翼翼呵护着的女人,大概无法想象我当年杀了多少人,抢夺了多少生机才能熬过魔骨阵抽筋剥骨的重塑之痛。别再做什么拯救问题少年的圣母梦了,你最好祈祷我不会再出现在你的眼前,否则下一次,我可不能保证自己还能不能控制得住——不杀了你。”
莲鹤沉默了片刻,最终叹了口气,拢着衣领站起来。
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个身影就这么斜斜靠在窗下,长发披散在身后,没有再给她一个正脸。
即便身处这样简陋的出租屋内,也无法减少他身上一分可以称得上是邪性的美艳。
鹤归抬头看着窗沿上的雨注沿着生锈的窗框溅进室内,在起了黑霉的墙壁上渗出新的水痕,面无表情地听着身后的大门打开,又再次关上,没有变换过姿势,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105章 鹤归不归(四)
翌日,莲鹤和春意一起回了A市。
因着连续十来日的暴雨,她们选择了高铁返回。
这是春意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高铁,忍不住东张西望。若不是怕吓到人,她恨不得化成原型挂在窗外,好好看一看这一路上的风景。
说也奇怪,列车刚刚驶出S市没多久,暴雨就停了下来,紧接着阳光刺破天穹,没过多久,竟露出久违的碧蓝晴空来。
莲鹤伸手挡了挡直射在眼上的阳光,偏过头看着眼睛死死盯住窗外,写满了雀跃与好奇的女孩,露出了这两日来第一个浅淡笑容:“春意,这是你第一次出远门吧?”
春意顿了一下,忍不住缩回放在窗沿上的手来,老老实实答了:“嗯。来的时候坐了飞机,但感觉不如高铁,一路上能看到许多景色。看着路过的地方,我会想……这里在我活着的时候是什么城镇,我有没有曾经路过此处,它们是不是出过有名的将军。”
莲鹤愣了一下。
她敏锐地感觉到这个女孩的话语里并不全是快乐,而是带了些少见的怅然与伤感。
这让她觉得奇怪。
春意的本体是盔甲,但她与莲鹤这样日积月累修炼成形的不一样。她是由百年前那个名叫卫春意的女孩不灭的执念化灵而来。
在春意的心里,比起那具冷冰冰的铠甲,她更愿意相信自己就是卫春意本人。
她喜欢舞刀弄枪,平日的作息规律到令人发指的地步,小小年纪,对时下年轻人喜爱的那些玩法都不是很感兴趣,反而学会了上网,一空下来就会不停地翻查文献,寻找那个属于她的朝代之后发生的事情。
——很可惜,她这样的女孩,一个不正规未造册的自卫队娘子军,根本不可能在历史上留下只言片语的记录。
而在她死后,便是天朝漫长而黑暗的屈辱史。
每每提到这些,本质上并不是人类的莲鹤其实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这样一个女孩。
她实在是太与众不同了。
“春意,你……”莲鹤轻声喃喃道,“你想家了吗?”
春意低下了头,片刻之后,才又看向窗外:“莲姐,其实我已经查过了,当年那个小小的渭城,现在它还是叫渭城,是一个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县级城市,或许很多人都不曾听过。”
她在面前的小桌板上略微比划了几道,莲鹤顿时看明白了,这个渭城居然离A市不远,恰恰就在正南的方向,与她们现在前进的方向是一致的。
莲鹤以为春意到底还是想家了,笑了一下,安慰的话还没说出口,春意突然抬起视线看向她的眼睛。
“莲姐,你知道吗?我家——渭城,”她的手指在桌板上点了一下,像是终于鼓起勇气,终于把心里压着的秘密倾吐出来,“是京城南边,最后一个关卡。”
莲鹤看着眼前一脸认真的女孩,并没有明白她的言下之意,甚至还笑了笑,想要伸出手去帮她整理微乱的发梢。
春意伸手握住她的指尖,执着地看向她的眼睛,莲鹤立刻察觉到,她好像在微微颤抖。
莲鹤露出了一个错愕的表情。
“渭城,是当年京城外最后一道防线。”春意的眼角逐渐泛起了淡淡的红色,在她略深的肤色上都显得极为明显,“因为我们没能守住渭城,所以那些敌人……攻破了城门,从渭城取关道,进入了京城,然后……放火烧了皇宫。”
列车刚刚经停了一个站点,又重新按照轨道驶向远方,带来一阵摇晃。
方才被阻挡的阳光铺天盖地地洒进车厢,刺得莲鹤的眼睛涌出泪花来。
春意逆着光,映出一张不似这个年纪的轮廓,从头顶到肩膀,经历了风霜的,犹如一炳生锈蒙尘的兵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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