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轻轻点头,抓着他指尖的肉手紧了紧,无畏地迎上他的视线。清澈的眼睛在黑暗中流着些碎光,像星空下平静而深邃的湖泊。
他抬起手臂,指向黑暗中的某处,童音清脆稚嫩,掷地有声。
“它在那里。”
随着他的声音落下,浓到仿佛侵吞了万物的黑暗深处,突然睁开了一双血红的眼睛。
说是眼睛,却没有瞳孔和眼白,在黑暗中发出刺目的红光,愈发显眼。
刹那间,时间也像凝固住了,连呼吸声都消失殆尽。
“当——”
就在这时,楼下响起一声低沉雄浑的钟声。方才明明有气无力,此时却如同深山古刹的撞钟声似的,响彻山麓,凉意从天灵盖灌入,震得所有人心神一凛。
像是吹响了什么号角,那双血红的眼睛飞速闪动了几下,随后自黑暗中腾空而起。
照映着朦朦胧胧的杂光,男孩仿佛看到这团黑影幻出了人类的手脚,嗤啦一声,悬荡在什么东西上,几个飞跃,如一条黑雾状的闪电,直直劈向自己的面门。
他的视野里闪过一道星芒。
站在他旁边的那人一动未动,甚至还轻哼了一声,那道星芒自他指尖闪射而出,滋啦啦跳成了几束烟花般的火光。
赤红的眼睛猛然一滞,发出一声极其短促刺耳的尖叫,重重地落到了地上。
那叫声似婴儿的啼哭,也似鸟类的哀鸣,凄厉无比,劈开了夜色,直直扎进人的耳朵。
再定睛看过去,只不过是几秒钟的工夫,地上的东西已然消失不见了。
“咔哒。”
开关被按下,头顶的射灯顷刻间发出强烈的光亮,驱散了黑暗,把二楼的整条走道照得分毫毕现。
连通阳台的玻璃门紧紧关着,两侧的明黄色窗纱无风自动,有节奏地晃荡着,一条口子从帘子的最上端一直划拉了下来,勾出的断线飘在空中,似乎还残留着利爪的温度。
高和平的双腿抖得厉害,张了几次嘴,才勉强从喉咙口挤出了几个破锣般的音节。
他扶着楼梯缓缓滑落,屁股狠狠坠到实木地板上,不停喃喃自语:“这……到底是什么啊……”
岳沉舟闲闲地靠在一边的墙上,仿佛非要找个地方倚着才舒服,闻言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小鬼,咒鬼,古曼童……你愿意叫什么就叫什么。咱们今天一晚上都在说它,高总,您现在还问这种问题,未免过分了吧?”
岳沉舟的眼神落在高和平躲躲闪闪的神色上,嘴角逐渐弯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所谓咒鬼,非要说的话,确实与宠物类似。饲主以生机、血肉、愿力供养咒鬼。咒鬼托生于物,成为饲主之子,视饲主为母。可以达成饲主心愿。你要说它有保家护宅之用,也没错,应该说……没准还是小瞧了它。”
他边说边从口袋里翻出一片口香糖,漫不经心地向上抛了抛,最后丢进了嘴里,聊胜于无。
能生生把一个普通人吓破胆的事情从岳沉舟嘴里说出来,倒像在闲话家常似的,这态度也不知该说是可靠还是没谱。
至少落在高和平眼里,一颗心就像坐上了云霄飞车,时而高悬到半空中,时而又落回肚子里,折腾的够呛,几乎去了半条命。
“高总,你们做生意的,应该知道,天下哪里有这么好的买卖呢?咒鬼若是这么好用,人人都去请上一只,岂不是妙哉?也用不着躲在你们后头的那个人,费了那么大的劲,又是东南亚,又是波旬魔罗的,胡扯一通了。”
因为咀嚼,后面的话显得有些口齿不清,高和平的心又高高吊到了嗓子眼,手抓了两把楼梯栏杆,愣是没抓住,干脆放弃了,瘫在地上哑着嗓子追问:“那我……?”
“咒鬼擅妒。它自认是饲主的孩子——唯一的孩子。所以,饲养咒鬼者,不论求的是什么,终其一生不可有后,领养的也不行。否则,后果……”
岳沉舟的掌心按在男孩头顶,胡乱撸了撸:“就像这小子一样。”
“鸠占鹊巢。这就是咒鬼的警告。”
第9章 鸠占鹊巢(九)
“鸠印若是放着不管,很快就会以蛛网深深扎根于人体内,吞吃血肉,最后人类只剩下一副空荡荡的骨架,死于虚弱或是恐惧。而一切的咒术,都需要生机维持。咒鬼说到底不过是小鬼一只,连修成人形的本事都没有,它的能耐,都是要从饲主身上取的。”
岳沉舟轻飘飘地丢下几句解释,竟然没有丝毫追进二楼的意思,转过身沿着楼梯向下走去。
他的视线再次在高和平身上扫了扫,上挑的眼尾像只展翅的蝶,目光淡淡的,仿佛一眼看到了你脑海深处。
“放心吧高总,这种东西,除非是阴阳眼,或是灵能者,一般人根本看不到。对您来说,没什么大影响。”
高和平还四仰八叉倒在地上,闻言,急得抓耳挠腮,一骨碌爬起来,这会儿倒是比猴子还快,没有半分老迈的虚弱。
“哎,哎。大师……大师!”
这是在自个儿的家里,他却连一秒钟都不敢多呆。总觉得光线不及的犄角旮旯里,藏着什么夺人性命的恶鬼。
高和平追上岳沉舟,见这年轻人兜兜转转,居然又回到了博古架边上。
这一次,他毫不客气地蹲下,菜市场买菜似的挑挑拣拣,最后一伸手,取下了角落里那块黑乎乎的东西,名正言顺直接揣进了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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