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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骤雨初至 第73节
    平日端着一副风度翩翩的模样,做事也是滴水不漏的稳重,齐牧私底下却是大不相同。按照指示找到钥匙,徐嘉宁开门走进书房时,差点以为自己进入了某个小型废纸厂。
    习以为常帮着收拾好乱糟糟的书桌,徐嘉宁翻出文件不慎带倒一个相框,扣在桌面上发出不小的声响。
    ——是齐牧和外公外婆的合照。
    齐牧和两位老人关系很好,当年高中决定出国留学与此也有很深的关系。老人家心思和善,在徐嘉宁留学期间也照拂颇多,看到合照上微笑的三个人,她也不由露出笑容。
    一路畅通无阻,徐嘉宁很快来到齐牧公司楼下。大厦门口停着好几辆车,瞧着价格不菲,似乎是有什么重要人物到访。
    胡思乱想踏进大门,徐嘉宁在前台登记完后上楼。公司内部很热闹,个个忙得热火朝天,穿着合体职业装,走起路都带风,衬得徐嘉宁倒有些格格不入。
    行色匆匆的模样,似乎在准备接待什么重要客户。
    受紧张气氛影响,徐嘉宁不禁脚步加快,看到秘书处时眼睛一亮,微喘着气把文件递过去,“这是齐总要的文件。”
    肖婷接过文件仔细查看,确认无误后立刻朝会议室走去。无事一身轻,徐嘉宁眼见着任务完成,低头慢慢离开,顺便给齐牧发了个信息。
    “哎,新来的那个!”
    背后突然出现一道焦急的声音,徐嘉宁没在意继续往前走,未料没走几步就被人抓住胳膊。
    “叫你呢,没听到啊?”
    抓住徐嘉宁的是个男人,他上下打量一番后训斥道:“上班第一天迟到就算了,着装还这么随便。”
    “算了算了,接待室三杯咖啡,记得快点送过来。”
    还没等徐嘉宁解释,男人便行色匆匆离开,只留她一个人哭笑不得。
    左右没什么事情,徐嘉宁想起齐牧最近愁眉不展的模样,心一软摸到茶水间煮咖啡。为维护公司形象,她还找人借一套职业装,对着镜子仔细打理一番才把咖啡送过去。
    接待室一片欢声笑语,密密麻麻站一群人,徐嘉宁正想把咖啡递给距离她最近的女人,岂料对方根本不搭理她,反倒是脸颊羞红,漂亮的眼睛止不住落在一个男人身上,含羞带怯。
    “新来的员工不懂事,做事不周还请闻总谅解。”之前抓住徐嘉宁的男人叫郑哲,是招待的主要负责人。一眼瞄到徐嘉宁,连忙招手让她过来送咖啡,“平日里看着挺机灵的,快过来送咖啡。”
    人群避让闪出一条道路,徐嘉宁顺着男人的视线看过去,呼吸突然停滞。
    不远处,闻朔靠坐在沙发上,脸上带着散漫的笑,修长笔直的双腿自然交叠,手指搭在手腕上,耷拉着眼皮慢条斯理整理手表表带。
    不同于前几日酒吧内的装扮,他今天穿着件黑衬衣,西装外套随手搭在沙发扶手上,没打领带,领口扣子松开两粒,松松垮垮的,呼吸起伏间矫健身材若隐若现,矜贵中又带着几分熟悉的懒痞。
    像是变了,又好像没变。
    背后传来倒吸声,有些心性活泼的女人低声说悄悄话,窸窸窣窣听不清内容,却隐隐带着激动与羞涩。动静越来越大,郑哲重重咳嗽一声暗示制止她们,闻朔倒也不在意,低笑一声就算翻篇。
    见徐嘉宁半天没什么动作,郑哲提醒她:“还愣着干什么,快和闻总打声招呼。”
    嗓子有些干涩,徐嘉宁嘴唇张张合合,最终只是硬着头皮和闻朔点了点头,一句问候卡在嗓子眼里如何也说不出来。
    似乎也没有想象中洒脱。
    目光不经意交叠,蜻蜓点水般轻轻一碰,徐嘉宁手指猛得蜷缩,不留痕迹错开视线。
    闻朔没有收回目光,手肘搭在膝盖上,撑着下巴撩起眼皮盯人看。一双眼睛漆黑凌厉,眼底涌动着浓烈的情绪,目光灼灼令徐嘉宁后背灼热,眼睫不自觉颤了一下。
    淡妆精致,徐嘉宁穿着职业装微微俯身,将咖啡一杯杯摆好。倾下身子时,她身上的衣服随着动作发皱发紧,玲珑有致的身材勾勒分明,匆匆涂抹的口红不慎擦出去一小块,不甚明显沾染嘴角,像是晕染出一朵花。
    临时借的高跟鞋并不合脚,徐嘉宁起身后退时脚步不稳,略微踉跄几步。闻朔眼疾手快攥住她的手腕,力道收得很紧,仿佛要将人拆吃入腹。
    接待室内一静,紧接着有人开始语调轻松缓解尴尬。郑哲暗中瞪徐嘉宁一眼,心思活络快速反应道:“瞧瞧,闻总风流倜傥,新来的小姑娘见到都走不动路了。”
    众人纷纷笑着调侃徐嘉宁,徐嘉宁见状也只能尴尬着附和,只盼着能赶紧离开。可谁知男人十年如一日心思恶劣,蔫坏着问她:
    “那你觉得,我和你们齐总比怎么样?”
    郑哲没意识到闻朔问的人是徐嘉宁,刚要奉承着开口,便被男人一个抬手打住的动作止住。
    徐徐踏步走到徐嘉宁面前,闻朔颇具压迫感地盯着她,语气和神态都带着似有若无的暧昧和浮浪,伸出一根手指将她脸侧的碎发挽到耳后,指尖擦过耳廓发痒。
    “想仔细了再说。”声音很低很低,带着些许颗粒感,沙沙的。
    徐嘉宁抬起眼,撞进他黑沉的眼眸中,轻声一字一句说:“那自然是我们齐总。”
    “更好。”
    嗓音平淡,语气中不带任何情绪,分明没什么锐利的字眼,却莫名刺耳。
    郑哲脸色一变,急忙跑上前来打圆场。闻朔脸上表情出现了变化,他看着徐嘉宁点点头,表情晦暗不明,声音有些冷,“行。”
    仿佛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接待室很快重新笑语连篇,一片和谐。徐嘉宁站在角落里,神情姿态得体,偶尔合群地跟着笑一笑。
    隔着人群,她和闻朔再也没说过一句话,过往爱恋与龃龉全都付之以沉默,再无人能窥探半分。
    公事谈到一半,郑哲见闻朔眉眼间似乎有倦色,聪明地换了个话题。他显然准备做得不错,知道闻朔以前酷爱摩托车,问他最近多久会去玩一次。
    闻朔挑了挑眉,轻描淡写回了句:“玩腻了。”
    徐嘉宁有些意外。
    每场摩托车比赛中,闻朔眼里的炽热与张扬做不得假,居然也能说不碰就不碰?
    望见男人眉宇间的漫不经心,她又马上了然。
    喜新厌旧而已,对闻朔而言从来不是什么稀奇事。
    *
    徐嘉宁一直等公司接待结束后才离开。
    从卫生间换好衣服出来,一推开门转弯,正好碰到在落地窗前抽烟的闻朔。他背对着她,垂落的手上衔着一根烟,另一只手拿着手机打电话。
    略重的浓烟香缓缓飘散,男人袖口挽起一截,露出精瘦有力的小臂。他咬着烟深吸一口,烟圈迷迷蒙蒙漂浮,模糊了轮廓。
    徐嘉宁没上去打招呼,检查好东西后转身离开。
    她不想再靠近闻朔半分。
    因为明白,于她而言,走近半分就会沦陷一寸。
    烟香被潮湿微风吹淡,徐嘉宁身影消失在楼道中,丝毫没有察觉背后注视许久的目光。
    接待室空间并不大,人群拥挤着空气有些憋闷,加上早起没睡醒,徐嘉宁走在路上有些头重得发疼。早饭没吃多少,她闻着街道旁边的小吃摊有些馋,望着一长串人咬咬牙走过去排队。
    天空又开始飘起小雨,徐嘉宁脱下运动服外套顶在头顶。她前面还排着三四个人,大概不到五分钟就能轮上她,但眼见雨势愈发大,她最终还是决定放弃打车回家。
    手臂撑着衣服,徐嘉宁视线狭窄,刚转身就撞上一个男人。对方带着帽子,压得很低,身上卫衣有些陈旧,双手揣在兜里,帽檐下的脸看不清情绪。
    “对不起,对不起。”
    男人很是紧张,身体蜷缩着局促,连连鞠躬道歉,然后没等徐嘉宁反应又匆忙跑开。
    怯懦得不太寻常。
    英国伦敦街头偷窃事件频发,生活多年的徐嘉宁对小偷警戒性很高。她几乎是立刻发现钱包不翼而飞,迅速转身朝着男人跑过去,嘴里喊着抓小偷。
    未料作案暴露如此之快,之前还慢悠悠走着故作自然的男人飞奔,在人群中不要命横冲直撞。他身材瘦小,奔跑在街头宛如一条滑不溜秋的泥鳅,连片衣角也碰不上。
    “抓小偷,快快!”
    “赶紧报警,别让他跑了!!”
    喧嚣中,徐嘉宁不要命往前跑,雨水越下越大,冰冷潮湿,落在脸上模糊了视线。她却觉得很热,呼吸喘气都像是往体内灌了一团烈火,喉咙腹腔烫得发疼,血腥味溢满口腔。
    难受得眯起眼睛,迷蒙中她突然想起了高二那年的运动会。
    一样的豁出命,一样的痛苦难耐。
    现金、银行卡和身份证统统可以不要,但有些东西,丢了却再也寻不回。
    下意识再次提速,徐嘉宁伸手用力抓住男人的衣服。后者因为阻力跌跌撞撞着摔倒,而她则因为脱力而腿软倒在地上,一阵凉湿的风钻入鼻腔,她忍不住用力咳嗽。
    “把......把钱包还给我。”
    男人迟疑看着她,几秒后试探着摸进口袋,徐嘉宁眼睛一亮刚准备接过时,男人猝然掏出一把刀,阴狠着脸疯狂朝她刺去。
    四肢僵冷,徐嘉宁眼底划过冷亮的刀锋,愣坐在原地来不及闪避,直到刀尖距离她不到几公分时,才害怕着闭上眼睛躲开。
    嘀嗒——嘀嗒——
    预想中的刺痛并未袭来,耳边回荡着轻盈的雨滴声,徐嘉宁颤着眼睫睁开眼睛,触上一抹鲜红。
    其实是血滴落在地上的声音。
    “徐嘉宁。”
    闻朔紧紧握着刀刃,划破的手掌落了一地血。他一脚狠狠踹开男人,松开手一把沾着血迹的小刀落在肮脏的水坑里,雨水一点点将血液漂淡,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徐嘉宁鼻尖和眼尾慢慢染上同样的浅红。
    男人嗓音嘶哑,单手将她揽入怀中,干净的手掌一下下摸着她的头发,安抚身体略微发颤的她。
    “你惹事的本事还真是见长。”
    带着轻笑的气音吹拂过耳侧,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滑落。
    作者有话说:
    没那么快。
    英国伦敦小偷多与相关法律规定有关。判刑金额较高,犯罪成本较低,小偷人数较多。
    第59章 薄荷糖
    阴雨连绵, 雨水越下越大,幽微湿气点点滴滴渗透浸润走廊,湿凉透骨。
    江城人民医院内, 徐嘉宁坐在楼道一侧的长椅上,手掌、衣袖沾满血迹,还没来得及清理。偶有护士路过,瞧见她一副有些失神的模样,轻拍她提醒前走100米左转有洗手间。
    “谢谢。”徐嘉宁脸色略微苍白, 勉强对护士笑笑。
    手指沾染的暗红色被清水慢慢冲洗, 徐嘉宁内心的阴霾却并没有随之冲淡。她将污染的袖子挽起,一阵凉风灌入, 她洁白光滑的小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镜子里的她嘴唇泛干, 反复舔舐也不见缓解。
    根据急诊医生初步判断,闻朔的伤情并没有想象中糟糕,只是皮肉伤严重,流血不少,需要缝针包扎, 后面只要勤换药,仔细修复伤口, 很快就能拆线愈合。
    道理都明白,但是徐嘉宁仍旧是心神不宁, 从闻朔进入就诊室后一直惴惴不安。
    她说不明白这种情绪, 是担忧也好像是愧疚,又或者是两者兼有。
    回到长椅, 徐嘉宁拿出被擦拭干净的钱包, 翻开最隐蔽的夹层, 里面是一张泛黄的照片。
    ——是高考那年六人在云城旅游时拍的合照。
    照片拍得相当没有创意,三个女生站在前排,三个男生站在后面的台阶上,嘻嘻哈哈比着剪刀手拍照,背景是他们租住的民宿客栈。时间太过久远,徐嘉宁已经记不起当时他们为什么笑得那么开心,只有脸上的笑容与欢乐通过照片,隔着几千个日夜被切切实实保存下来。
    异国他乡求学多年,无数个孤寂的夜晚,徐嘉宁每每失眠时总会拿出这张照片看,这就好像孤寂黑暗中的一小簇火苗,照亮前方的道路,也让她有勇气继续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