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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尔新婚 第64节
    “好。”姜峥温声答应,含笑温润,如圭如璋。
    可是当真的和谢云骋坐进一辆马车,姜峥虽面上仍旧微笑,目光落在谢云骋靴子边的一点泥,心里很不舒服。
    他从不让别人坐他的马车。于他而言,马车是和床榻一样私密的地方,不该被别人沾染脏东西,不干净。
    他向来习惯伪装,一张玉面让人看不透心底的嫌恶。
    谢云骋自然也不知道坐在对面的表妹夫在嫌自己脏。他还在想着刚刚俞嫣眉眼间那一闪而过的皱眉,思索着这两个人拌嘴的可能性。
    俞嫣的小性子,谢云骋还是了解一些的。
    他琢磨了片刻,笑着主动开口:“酿酿自小被长公主娇养着,又多少染了一点长公主的脾气。幸好青序品行高洁和善包容,如此和她倒也能成就琴瑟和鸣的眷侣。”
    姜峥听着谢云骋这话,抬眼望向他。
    他谁?
    他以什么身份说这话?
    酿酿的娘家人?他够格吗?
    这言下之意,全是在说俞嫣脾气不好需要他包容。他的妻子怎么脾气不好了?他的妻子是这个世上最温柔体贴又柔软的人。
    一点都不了解他的酿酿,还在这里自以为是地瞎说。
    姜峥望着谢云骋的眼眸温如璞玉,甚至带着一点笑,可是他什么也没说,就收回了目光。
    谢云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他说错话了吗?
    去品馐堂的马车上,俞嫣从谢绮山的口中得知今科的探花郎陈鸣衣最近竟是住在谢家。
    陈鸣衣从小地方而来,家中清贫,为凑他上京的盘缠,家中几乎花尽了积蓄,还向他人借了些。虽然如今考了个好成绩,毕竟刚入翰林,清贫节俭也在骨子里。他舍不得钱,仍旧住在环境脏乱差的小客栈。
    谢云骋看不过去,虽过继到书香门第逼着自己读书,却始终有一颗握刀纵马的侠义情怀,直接将人接进谢家小住。
    四人到了品馐堂,下马车之后,俞嫣始终挽着表姐谢绮山走在前面,根本不看姜峥一眼。
    谢云骋越发确定刚刚没有看错俞嫣一闪而过的皱眉。他不动神色地侧转过脸,打量着身边姜峥的神情。
    姜峥还是那个样子,身姿挺拔,眉目温润带笑,什么都看不出来。
    谢云骋皱皱眉,收回视线。
    姜峥那张玉面下,却攒积了更多的火气。怎么?他这就看出来俞嫣不高兴了?呵,这是自诩了解?
    俞嫣和谢绮山先进了雅间。陈鸣衣早已经到了。听见开门声,陈鸣衣站起身相候。
    俞嫣瞬间移开目光,跟谢云骋说话:“姐姐说要把你家的游鱼花盆给我。”
    姜峥收回目光,也收了脸上面具一样的温润浅笑,面无表情地走进去坐下。坐在他讨厌的气味之中——品馐堂道道菜肴皆是人间美味,香气扑鼻,令人食欲大振。可姜峥嗅着只觉得难闻得令他作呕。
    谢云骋已经坐下了,发现陈鸣衣还站在那里,开口道:“鸣衣,坐啊。”
    陈鸣衣愣了一下,心里立刻浮现被恩师认可的喜悦。他下意识地想先喊姜峥恩师,忍住了,先认认真真地朝俞嫣喊了声“师母”,再带着笑地小声喊了声:“恩师……”
    也不知道他今日回去是不是又要胃不舒服……
    俞嫣对于这件事儿心里十分好奇,可是她才不要这个时候向姜峥询问。
    “没有您的提点,断然没有鸣衣的今日!”陈鸣衣十分诚恳。可是他也不敢执意这样喊,怕给人留下攀附的印象。
    “陈公子。”谢绮山福了福身,含笑解释:“我表妹和表妹夫一块到了。应该不用我多介绍吧?”
    她软绵绵地“哦”了一声,语气状若随意地说:“我还没想好呢。”
    姜峥与谢云骋进来时,就看见俞嫣仔细盯着陈鸣衣打量。
    姜峥却转过头来望向俞嫣,温声询问:“酿酿,上次说来年有空带你出去走走。让你挑地方,挑好了吗?要不要去九阳?”
    “不用不用,久仰大名。”陈鸣衣向俞嫣作揖时,却迟疑了一下,暂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所以将称呼省去。
    她又要往哪跑?
    俞嫣努力回忆了一下小时候看过的山河志,继续追问:“梅仙山整座山都是粉色,如仙境,山间还有无数冒着粉雾的温泉!崤山高大陡峭站在山端好似踩在白云上。还有陀螺山!因为云雾和丛林,从远处瞧着真的像一个荡在半空的陀螺!”
    俞嫣没说话,又吃了一口甜甜的奶糕。片刻之后,她忍不住偷偷看向姜峥,见他竟然也在吃奶糕。
    姜峥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说:“去书房。”
    俞嫣轻颔首,就跟着谢绮山坐下。她上下打量着陈鸣衣。上次见他,离得很远,一眼瞧出他的容貌不凡,今日近距离地打量,越发觉得这人生得极好。不仅五官生得好,尤其是那双眼睛,不仅明亮,更澄澈、赤城。于成年男子来说,实在罕见。
    俞嫣也不转头,用眼角的余光瞥了姜峥一眼,又飞快地收回目光,低下头,继续默默吃东西。
    姜峥走了两步,听见俞嫣在身后吩咐侍女拿一身出门的衣裳。
    陈鸣衣的话还未说完,突然被姜峥开口打断。
    “给给给。”谢云骋佯装无奈,“你要什么,我们不给你。”
    “不过提点一二,这声恩师倒是不必。”姜峥缓声婉拒。
    ——姜峥说:“叫师母。”
    陈鸣衣犹豫了一下,没有入座,反而是又迈出去一步,然后朝着姜峥深深作了一揖,言辞恳切:“恩师。”
    在座另外三人都有点懵,不知道什么情况,看看陈鸣衣,又看看姜峥。
    “对对对,是这样,各有各色。”被他乡人夸了家乡,陈鸣衣也很高兴。他说:“不仅山河志和诗词里描述的山景好看,我们九阳还有很多不知名的山峦也都有各的美。若他日有机会,郡主……”
    到了家,两个人沉默往回走,又分开,一个回寝屋,一个去书房。
    “咦?九阳?”俞嫣急忙追问,“我从书上看的,九阳有很多山,大大小小的山峦将九阳这个地方组成一个风景秀丽的地方,是不是真的?”
    陈鸣衣立刻坐下,将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膝上,像极了面对恩师的听话学子。
    扑鼻的香气让姜峥皱了下眉。他在这令他不适的香气中,抬了抬手,示意陈鸣衣坐下吃饭。
    几人一边吃东西一边闲聊。唯陈鸣衣没那么熟,自然不愿冷着他,很多话题落在他身上。提到陈鸣衣的家乡,得知他的家乡在九阳的一个小村落,俞嫣顿时来了兴趣。
    姜峥已舀了一勺奶糕。他瞥着勺子上晃颤的奶糕,没胃口极了,终是没送入口,而是撂回碗中。
    姜峥抬眼望过来,对上她的目光。
    “不急。你慢慢想。”姜峥道。
    店里的伙计鱼贯而入送上膳食。
    俞嫣没再说什么,想着那就自己去徐家。
    这难熬的一顿饭。
    ……原来他还记得。俞嫣口里含着一口奶糕,软糯的奶糕里夹着点甜丝丝的蜂蜜。
    “家乡是有很多山。”陈鸣衣道。
    回家的马车上,俞嫣问:“回家之后你还有别的事情吗?”
    俞嫣轻轻咬了下勺子。
    第76章
    姜峥沉默地走进书房, 在书案后坐下。青叶跟在后面,看他就那么坐下了,有点懵。他仔细瞧了瞧姜峥的脸色, 询问“您不更衣净手了?”
    这是姜峥的习惯, 每次回家第一件事都要先洗手换衣, 才能舒服地做别的事。
    姜峥微怔,继而皱眉。他没让青叶打水,起身回主屋。他迈进外间,穿过方厅直接往净室去仔细洗了手, 然后才进了里屋,要去衣物室拿衣裳。
    尚未走近,他的视线落在衣物室虚掩的房门, 里面隐约有衣物摩挲声。
    姜峥知道俞嫣在里面换衣服。
    他脚步停下,没唐突再进去,只候在外面,看着俞嫣换好衣裳从里面出来。
    她穿了条扶光对襟上衫, 衣襟处滚着牡丹的绣纹。下面再搭一条洒金郁金裙,不管是从颜色还是款式都显得很端庄大方。就连发上的首饰也比往日少, 只两支简单的玉簪。
    是自打她嫁进姜家来,没穿过的风格。
    姜峥多看了一眼她身上的装扮。
    俞嫣张了张嘴, 下意识地想问他自己这身衣裳是不是怪怪的。嘴已经张开了, 音还没吐出来, 俞嫣突然想到自己还在生他的气呢。
    她立马闭了嘴, 全当没看见姜峥,自顾自地走到梳妆台前, 弯着腰拉开抽屉,在里面翻找合适的手镯。
    姜峥视线落在俞嫣弯下去的腰身, 刚朝她迈出一步,到底是嫌弃自己身上这身衣裳沾了外面的脏东西,先去衣物室换了身。当他出来,俞嫣已经坐在了梳妆台前,歪着头,对镜戴簪。
    天色已暗,铜镜里有些看不清。她戴了一次没插到满意的地方,取出来重新戴。
    姜峥快步走过去,拿过她手里那只镶着红宝石的银簪,帮她戴在云鬓间。
    昏暗的屋内,红宝石的光闪烁着。
    姜峥的视线从这颗红宝石移开,望向铜镜中的俞嫣。他未直起身,将手搭在俞嫣的肩上,温声“这支比刚刚的素簪更适合酿酿。酿酿眉眼如仙,闪亮耀眼的东西才配得上。”
    俞嫣忍不住轻轻翘起了唇角,小声嘀咕一句“又胡说……”
    她移开视线,摆弄着放在妆台上的几个手镯,询问“喏,哪个好看?”
    她这是暂时不生气了,还有心情主动让姜峥帮她挑首饰了。
    姜峥也不敷衍,仔细瞧了瞧那几个手镯,最后选了个红玉双镯。他捏着俞嫣纤细的指尖,抬起她的手,袖子向下滑去些,露出她皓白的一小截手腕。
    “酿酿肤白皓腕纤柔,戴哪只镯子都好看。这两只红玉镯,倒是能和簪子映衬。”姜峥微顿,“当然了,我自然没有酿酿眼光好。酿酿挑中的才是最好的。”
    俞嫣也不知道哪个好,她只知道被姜峥夸了又夸,这人又开始花言巧语。
    “那就这个吧。”她刚要去拿红玉双镯,姜峥已经先拿了起来,亲自套在她的腕上。
    姜峥用指腹摸了下凉滑的红玉镯,又去轻蹭了下俞嫣的手腕,他一本正经地说“这镯子竟是没有酿酿的手腕滑嫩。”
    “瞎说……”俞嫣笑着站起身,对着铜镜转了个圈。洒金的郁金裙摆动。
    她确实很少这样端庄的打扮,只是想到沈芝英婆母那个德行……她顾虑了一下沈芝英的处境,选了这么一身。
    俞嫣的一举一动落在姜峥眼中,便成了悉心打扮,他的眸色沉了又沉。眼看着俞嫣就要出门去,姜峥脱口而出“所以……”
    只两个字,又生生顿住。
    俞嫣回过头望向他,等着他没说完的话。
    姜峥终于语气随意地问出那个他憋在心里早就想问的问题——
    “你要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