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惊春点了点头,自然记得。
老太医平静地说道:“陛下当时便是杀疯了,无人能阻。可是您来看,这几次陛下波动过大的时候,却基本没有再闹出那样大的动静。”
莫惊春蹙眉,“可是……”
他看向老太医,“广平王世子。”
老太医显然知道莫惊春在说的是什么事,他淡定地摇了摇头,“不一样,那在陛下心中是当死之人。”
莫惊春的眉头紧蹙,却是没有松开。
那疲倦和累意浮现在眉梢,更在心头。
老太医淡淡地说道:“从前陛下发疯杀人,会敌我不分。如今陛下疯狂,与从前想比,多少是有了理智,不会再那般癫狂嗜杀。”
“在您看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莫惊春道。
老太医:“宗正卿觉得,是一个嗜杀无节制的帝王为妙,还是一个理智冷酷的君王为好?”
显然,在老太医眼中,前者可比后者严重得多。
眼下陛下数次动作,都被他自己局限在一定的范畴,从未引起轩然大波,要说真的出事……却也是每次都不曾出事。
莫惊春叹了口气,“但我却觉得,陛下并不比从前易熬。”
从前正始帝只要撑过疯狂之时,便能恢复冷静;可是眼下却是无时无刻不被干扰,这样的日子,又有什么乐趣可言?
昨夜看着没疯,可要是真的没疯,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举动?
如今莫惊春脚上的铁环,可便是铁证。
老太医却是笑了笑,摇头说道:“宗正卿却是忘了,陛下有您在,自然不会重蹈覆辙。”
莫惊春苦笑了声,“这不过是一时慰藉,做不得什么。”
老太医见莫惊春心有郁结,本来是不想多说什么,但是看着宗正卿眉间清愁,又忍不住多嘴了几句,“宗正卿是在忧愁什么?”
莫惊春:“我或许能够宽慰陛下,然与此同时,陛下却也因为关切我,而不得不面对更多的事。从前这局面,可从没像现在这么乱过。”他这话,只是突然想起了这接连几人的死,都或多或少与自己有关。
然正始帝采取这样激烈的手段,却未必是好事。
老太医似乎明了了莫惊春的意思,突然笑了起来。
“宗正卿这话却是偏颇。人心是处出来的,而一个人带来的影响,有好的,也有坏的。可怎能只贪恋好处,却不肯面对坏处呢?”他不紧不慢地说道,“就跟我家中老妻脾气暴躁,说话不中听,总是让人生气。可是她操持家务,赡养父母,哺育儿女,这一桩一件都面面俱到,却是我远不如也。
“我气她恼她,却也爱她敬她。
“谁都只想要好处,不想面对坏处。可世上没有这么完美的存在,也并无完美之人。陛下是如此,宗正卿您,也是如此。”
老太医说的这话已经逾距,更何况其中还剑指公冶启。
可莫惊春却听得若有所思。
他生性谨慎内敛,许多事情只压在心头,却不肯与外人道。便是和公冶启两人牵扯之时,也甚少吐露什么。
若非昨夜吃醉了酒,莫惊春或许还不会将心头藏着的话说出来。
其实莫惊春再一想,昨夜陛下会突然想要将他锁住,除了他离开的动作,大抵也是因着他之前在提及清河王世子的事情上的反应。陛下自认为的“好”,其实莫惊春也未必想要,只是从前他不说,公冶启自然顺着自己性子来。
最要命的是,即便是莫惊春,在摒除了一切杂念后,也不得不承认陛下的作为是对的。
清河王世子不过是最简单的一例。
杀他,是偶然,也是必然。
权斗里,或许只是因为担了个身份名头,便得赴死。
错不在他,错也在他。
莫惊春敛眉,轻叹了口气。
然这般痛痛快快地吐露一回,对莫惊春已是少有,若非老太医见微知著,借着病情的由头和莫惊春多说几句,他怕是也就这么停下。
莫惊春谢过老太医。
脚下,那精铁链条蜿蜒着自床脚爬行出来,而链接的那床榻上,正躺着公冶启。
再是强大刚硬的人在生病的时候,都会显得脆弱可怜。公冶启的呼吸稍显沉重,吐息犹是炙热,却不知是哪来的力气,死死捉着那条锁链,却是怎么都不肯撒开手。
莫惊春去门外叫人的时候,就已经大概知道这锁链的长度。
可以任由他在屋内四处走动,最多却只能抵达门槛,却是绝对不能再出了门去。至于窗户的距离,自然是能够翻越的,可是依着莫惊春这样的心性,他如何能够让旁人看到他这般被束缚的诡谲模样?
为此,刘昊召人进来伺候,还都是德百那几个平时一直在莫惊春跟前晃悠的人,绝没有陌生的面孔。
莫惊春又叹了口气,浸泡的冷帕子拿在手里,换过陛下额头滚烫的暖帕。
德百蹑手蹑脚地走了过来,搬了个小架子放在身旁,上头垒着一小叠书籍,还有笔墨纸砚什么的,看来是怕莫惊春坐在无聊。
毕竟照顾病人也就那些事情,而莫惊春现在又出不去,总归要找些事情解解乏。
莫惊春心思不宁,书倒是读不进去,看了几页就放下。
他看了看那白纸笔墨,再看了下床榻上睡得可怜的陛下,想了想,倒是取了过来,开始依样描葫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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