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苍老地说道:“陛下,难道您还看不出来眼下世家与宗亲两边颇有水火不容之势,如今再出乱子却也是不妥,有些事情……为何不能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他的声音到了最后,隐隐有了规劝的意思。
这世间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横冲直撞便能得出一个答案,即便是用皇帝这样强硬强劲的势头……也说不得……有些事情徐徐图之,用更为柔和的手腕去处置,说不得会有更好的法子。
这位老王爷颇有大隐隐于朝的姿态,虽然不入朝政,却是把朝上的事情看得分明,洞若观火。
正始帝幽冷强硬地说道:“那又如何?寡人既为帝王,世间不愿之事,不平之事,寡人既看见了,不愿了,便要踏平,便要看清。
“哪个人敢来阻止寡人,寡人便要他碎尸万段,即便是你,皇伯。那也不是例外。”他这话说得极其偏颇,却又理所当然。
“寡人要的是当下,现在,便一清二楚!”
他是皇帝呵。
如若还不能恣意,如若还要蛰伏,如若还要为人所制,什么事情都受人牵制,他又何必坐在这个皇位上?
秦王被正始帝话语里的森然吓到。
这位年轻的皇帝赫然是在向他阐明一个恐怖的道理,他之所以为皇帝,是因为他是,也是因为有人想让他在那个位置上,而不是说他非要做个贤明的君王,非要做个为万人景仰的皇帝……如果他不愿,就是这天下搅得乱七八糟,那又如何?
正始帝露出个满是恶意的笑容,单手撑在桌案上,幽暗地看着老王爷,“当然,就是您不说也没有关系。”
门外,是不太熟悉的另外一个内侍扬声说话,“柳存剑拜谒君上——”
与此同时,帝王最后一句话也尽数说完。
“寡人总会知晓。”
…
“他是皇帝。”
莫惊春幽幽说道。
养到了下午,他身体的酸涩已经好上许多。
毕竟他也是常年练武的人,挨过了那一阵身体也便稍稍恢复了寻常,虽然刘昊总是劝他在床上多躺一会儿,可他今日本来就没去上值,心中有些内疚,如今还要在床上干躺着,那更是不太适应。
他如今站在东府的书房内,正在作画。
刘昊守在边上,偶尔看上几眼,隐约看得出来这是皇帝的模样,只不过那人却没有穿戴着冠冕,也未披着冕服,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不太寻常的漂亮俊美的小郎君,骑在马背,脸上带着意气风发的神采。
说他小,是因为莫惊春画的不是他现在二十出头的年岁,而是在从前更是鲜活猖狂的十五六岁。
刘昊问:“这是陛下?”他这话有些明知故问了。
莫惊春:“他是皇帝。”
他慢慢的将这四个字吐出口,不知道心中充斥着怎样的一种情绪。
刘昊似乎感觉了一种不同寻常的气氛,不敢再问。
莫惊春却似乎有了谈兴,淡淡说道:“其实从前我一直不清楚为什么东宫内总是透着一种肃穆的气息,虽然太子当时确实阴晴不定,脾气有些古怪,可他在外却是个优秀的太子,从来不会真的逾越一步。”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忍不住就给笔下的小郎君又添上了一朵簪花。
其实这与公冶启的气质全然不同,可是这笔下的小郎君既然是出自莫惊春的手里,便也比现实中的锋利又增添了三分柔和,反倒显得融洽。
“这个问题直到我开始觉察出太子本性里的一些根深蒂固的存在,方才有了体会。”就算东宫里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太子殿下的宿疾,可是那种高压的氛围却常年环绕。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已经开始在给笔下的小郎君上色。
他挑染的色彩,正好是昨夜看到的大红。
虽然很少看到陛下穿着纯色的衣裳,可那样鲜艳张狂的红色,实在是适合他,比之冕服肃穆的模样,又添了几分肆意。
“可就算是这样,陛下这些年也控制得非常得当,就算除了寥寥几个人知道了详情,却从来都不曾外露。所以我一直都在想,为什么您到现在一直还在担忧此事呢?”
刘昊猛地看向莫惊春。
莫惊春却没有看他,他还在给他笔下的画像涂抹着色彩,如今已到最后一片布料了。那些褶皱画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而后我又想起来另外一桩事情……为何偏偏是您,被陛下从东宫带到了长乐宫?”
不是别个,也不是哪个,就是刘昊。
此话一出,刘昊的眼底更是透着幽深晦涩。
莫惊春:“在明了了先皇对陛下的重要性之后,再觉察出您对陛下的担忧,我总算猜到了,其实中侍官,您从一开始就不是陛下自己发现的人,您……合该是先皇派过去的人。”
啪嗒。
莫惊春耐心地涂上最后一笔,后退一步,欣赏自己的画作。
“所以这正解释了,为何陛下会对你有几分独特。”
那东宫那么多个,怎偏生是刘昊?
因为刘昊是永宁帝的人。
刘昊:“宗正卿想说些什么?”他脸上的平静褪去,看着莫惊春的模样不再像之前那么平和,隐约中透露出几分古怪的韵味。
其实莫惊春猜得不错,便是在他开口之前,刘昊在他面前也全然是一副温和的姿态,从未露出狰狞的模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