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墙之隔的地方,祁芸在认真地与李星商量收养沈庭陌的可行性,两人都已从事公益事业多年,对其中的规章制度可以说了若指掌。
政府一直大力支持爱心人士领养灾区失去双亲的孤儿,只需要满足两个条件——
孩子是不满十四周岁的未成年人,另需开具父母的死亡证明,确定孩子已失去亲人。
这两个条件沈庭陌都完全符合,只需要等受损的公路通行,民政部门恢复相关业务,就可以带上沈庭陌和相关材料去县里办理领养手续。
现在唯一摆在面前的难题,是谁来担任领养人,祁芸的身份牵连甚多,不能由她出面,但办理领养手续必须要当事人在场,不能借用他人的身份,并且还要准备领养人的个人资料,证明其有抚养、教育和保护被收养人的能力。
李星低头沉思了片刻,郑重地说:“祁总,你也知道我的情况,我觉得眼下没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选了,由我来出面收养庭庭,您看怎么样?”
祁芸有些惊讶,转而想到李星确实符合所有领养条件,从情感因素来说,他也很适合收养一个孩子。
李星已婚五年,爱人是一位男性,夫夫感情和双方事业都很稳定,两人之间不可能孕育孩子,收养小孩不会受到双方家庭的排斥,就算只是名义上的收养,不需要他们付出什么,未来也可以有一份寄托。
祁芸感激道:“那是再好不过了,我已经想好了,咱们基金会早年在绢北不是捐款修建了福利院和希望中学吗,那里的条件很好,又是自家的机构,各方面也放心一点,到时候庭庭就送去那里。”
绢北是隶属于绢市辖区的一个县级市,离绢市仅有一个半小时车程,早年还是贫困县,这些年扶贫做得好,发展很快,各方面条件都比岘南要好上太多。
李星闻言也十分赞同:“我觉得挺合适,生活和学业都能得到保障了,离得也近,我和我爱人还可以经常去看望一下我们‘儿子’,太好了!”
祁芸了却一桩心事,松了口气:“剩下这些天,物资和志愿者这边由我来负责,你就专心去跑庭庭的事,争取在咱们离开岘南之前,把手续都办妥。”
李星笑道:“祁总,你这菩萨心肠我也能理解,可这不是还没有征求庭庭的同意吗?”
祁芸拍了下腿,不禁感叹:“我真是忙糊涂了,都忘了和庭庭说一声……”
话音未落,卧室的门从内打开,沈庭陌从阴影处走到客厅的灯光下,眼眶泛红,朝两人所在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久久没有起身。
祁芸连忙起身去扶他,殷切地问:“庭庭,这是怎么了?你都听到了吗?”
沈庭陌仍旧躬着身体,脊背微微颤动,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在地面上。
祁芸的情绪被他感染,也不由落下泪来:“庭庭,你想跟我们回去吗?阿姨一定会帮助你离开这里,虽然不能带你回家,但你未来会过得很好,像其他孩子一样,有光明的前程。”
沈庭陌抬起脸,干涸的嘴唇嗫喏几下,生疏地滚动着嘶哑不堪的喉咙,却只能发出某种怪异的气音。
谢谢。
沈庭陌无声地说。
计划永远跟不上变化,如果事与愿违,则是上天自有安排。
车队到了要返程的时候,沈庭陌的收养手续却迟迟没有办下来。
因为灾情的限制,县民政局至少要到一个月以后才能恢复业务办理,由李星单独留下来处理相关事宜。
出发那天,阮蔚被母亲塞进车里,哭得撕心裂肺,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知道伸着白嫩的小手,想要抓住哥哥。
沈庭陌站在不远的地方,眼眶通红,嘴唇开阖,不断反复默念着:
未仔。
再见。
等我。
李星扶着沈庭陌的肩膀,给予无声的安慰。
车内和车外之间短短的距离,犹如银河天堑。
两个少年像宇宙中两颗渺小的行星,在命运的轨道中奔向彼此,短暂地贴近过,又倏然远去,留下的不过是夜空中一闪而逝的光点。
从岘南到绢北,已经跌到了谷底的沈庭陌,往哪里走都是向上。
他知道自己的命运因为阮蔚而改变,也知道自己无法挽留他挚爱的珍宝。
离得很近就够了,他的全部光和热都在那里,能够靠近他,就还有希望。
后来的后来,祁芸因身体情况和复杂的家事暂时卸任基金会的理事职务,再后来,助理李星也换了工作,虽然沈庭陌名义上的两位父亲偶尔会来探望他,可他已经失去了与那个小孩儿的所有关联。
沈庭陌得到了祁芸许诺给他的生活,衣食无忧,重拾学业,也完成了祁芸对他的期盼,成为一个很优秀的人。
高考过后,成绩优异的沈庭陌本可以选择更好的大学,他却决定留在绢市就读本地的学府。
他始终安静地站在原地等待,等待他未曾再触摸过的光和热。
岁月久远,当初的少年经历十多年辗转,连最珍贵的回忆都落满灰尘。
可最初,他们明明曾那么亲密地依偎过。
二十七岁的沈庭陌看着二十四岁的阮蔚,覆在回忆上的累累灰尘轰然塌落。
他的宝宝还是像从前那样,总把自己弄伤,总是生病发烧,总是照顾不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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