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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回三:金栅锁(24)无绝期
    梁允珏醒时,天色尚早。
    他的小雀儿还维持着睡前的姿势,被他紧紧抱在怀中。浓密卷翘的睫毛在她的眼睑投下阴影,乌黑的头发把那张小脸衬得更加苍白,比他一月前所见时还要病弱,却别有一番病西施的韵味,让他怎样都看不够。
    梁允珏从外袍中摸出一个紫檀木的小盒子,里面是梁氏皇族中代代相传的秘药,连理枝。
    说是秘药,连理枝实则是一种蛊虫,子蛊与母蛊同享命数,母蛊死则子蛊亡。在大梁皇室中,往往是由储君用血肉喂食蛊虫,而子蛊则是专门为皇帝准备的。
    之所以选择父子,是因为连理枝的另一特性:若服用子蛊者对母蛊无爱,则母蛊会日日侵蚀服用母蛊者的心脉,让其短寿。
    母蛊死,子蛊亡,可以说是两败俱伤。
    连理枝原是百年前从苗疆传来的蛊毒,据说是那时的绮蝶教教主为他的爱人所创,是以这一特性实则无伤大雅。后来有少量母蛊流入大梁皇室。最是无情帝王家,皇家自然不会放心让皇后或是妃子成为母蛊,受到外戚钳制。
    若说有什么感情能与夫妻之情相比,血脉之间的亲情或许是最好的选择。还有什么感情,能比父母子女之间的感情更加历久弥坚的呢?
    若是没有意外,年轻鲜活的储君养出的母蛊自然能让皇帝长寿。而皇帝为了延长自己的寿数,也万万不敢随意更换储君之位。是以,大梁的储君都是皇帝从子嗣中千挑万选出来的最优秀的那个人。这种相互牵制的关系保证了皇权的集中,更是将所有九龙夺嫡的可能扼杀在襁褓中,无形中倒是少了很多纷争。
    当然,若是不到生命危急的时刻,愿意服用连理枝的帝王还是少之又少。毕竟皇家向来多疑,没有人喜欢将自己的性命放在旁人手中。
    这也是为何,当初梁允珏的母后难产濒死,父皇能第一时间拿出连理枝为她服下的原因。那药原本就是父皇做太子时,为皇祖父备着的。可惜皇祖父去得急,甚至还来不及取出此药就驾崩了。
    梁允珏幼时,时常看到自己的父皇被因母后不爱他而生出的心疾日日搓磨着,方才二十出头就两鬓斑白。
    还好后来母后终于爱上了他,父皇多年的心疾方才消失。到如今,若是母后偶尔念起抚远将军,父皇亦会有所察觉。
    梁允珏手上的这对连理枝,原本就是为父皇备着的。
    是药叁分毒,更何况是钻入人心脉的蛊虫。所以父皇一早就表示,这对连理枝任由梁允珏自己处理。
    梁允珏俯身撬开沉睡着的林南嘉的齿关,合着水将子蛊送入她的口中,助她咽下,自己再独自服下母蛊。
    林南嘉在睡梦中觉得不适,稍微换了个睡姿,嘴中低喃了一声:“玦哥哥……”
    梁允珏有些失神。他明白林南嘉真正在喊的人究竟是谁,可是他甘愿难得糊涂。玦和珏本就都是玉环,又有什么分别呢?
    被他的小雀儿这样唤着“珏哥哥”的感觉真好,就如同她是真的如此依赖又爱恋着自己一般。早知如此,昔年在床第之间,他定会多强迫她这样唤自己的。
    “珏哥哥在。”梁允珏轻声在她耳边回应道。
    他抱着温香软玉再次躺下,细细吻上那两瓣有些红肿的朱唇。连理枝的药效渐起,胸口慢慢传来了细细密密的疼痛感,如同被百来只虫蚁蚕食着。方才偷来的那一点点欢愉,就如同夜空中绽放的烟花,很快就消失殆尽了。
    梁允珏闷声笑了笑。
    胸口这样痛,他的乖乖一定很痛恨他吧?
    梁允珏幼时见证过父亲被连理枝折磨的样子,却还是心甘情愿地重蹈覆辙。他的内心,不是没有存着希冀,期待着有一日他的乖乖也能同母后一般,肯回心转意爱上他。
    但若是她始终不愿爱上自己,倒也有种别样的乐趣。胸口越疼,他的乖乖就越恨自己。一想到这一点,梁允珏的嘴角扯开很大的弧度。
    若是不能让她爱上,那他要做她心中最刻骨铭心记挂的那个人。不论怎样,总好过被她忘怀。
    林南嘉醒时,觉得自己今日的身子更加轻快,似乎没那么疲乏。
    梁允珏依着自幼的习惯练了一个时辰舞剑,如今早已沐浴更衣,衣冠楚楚地坐在桌前用膳。
    “等会孤就要启程回京了。”梁允珏只抬眼扫了她一下,语气温柔却又带着疏离,倒像是外人面前的那副模样了。
    “那民女就恭送太子殿下了。”林南嘉福了福身,方才在桌边坐下。
    “孤再问你最后一次,当真不愿做孤的太子妃?”梁允珏用手指敲了敲扇柄,“日后,你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梁允珏说得随意,却又怀着丝微渺的妄念,一颗心仿佛是只孔明灯般悬在半空,飘渺不定。
    他亲眼看着林南嘉有些失神地望着某处,顺着目光看过去,原来是谢玦的灵位。心中的那只孔明灯被风吹破了一个洞,晃晃悠悠地落在地上,里面的火焰顺着纸壁燃起,顷刻间便有了燎原之势。一时间他甚至顾不得感受心口的刺痛了。
    怎么又是谢玦。
    梁允珏轻哧了一声,“在乖乖眼中,孤永远只是一个杀人凶手,是吗?”
    林南嘉察觉出梁允珏语气中的异样,但经历了昨晚的事,她实在没有了同梁允珏虚与委蛇的心情,“殿下心知肚明又何必再问呢?当年之事,你我皆在当场,民女这么多年常常自责,只恨自己当年软弱。就算是我能掀开窗帷往外面望一望,恐怕……”
    林南嘉还未说完,喉头就已哽咽得发不出声。她别开脸,两行清泪就这样流了下来。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谈及当年之事,相谈之人却是杀害表哥的凶手。
    “哈哈,当年之事,”梁允珏笑了几声,眼中闪着异常兴奋的光彩,“乖乖这么后悔,要不要听孤这个凶手亲口讲述一下当时的情景啊?”
    “不,不要再说了。”林南嘉想捂住耳朵,偏偏被发了狂的梁允珏筘住双手,动弹不得。
    当年的情形从梁允珏的嘴中说出,如同一把匕首破开了笼在林南嘉心头多年的薄纱。她只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陈州的郊外,回到了那个飘来淡淡血气的马车上。
    看着林南嘉痛苦的表情,梁允珏越说越亢奋,胸口的疼痛几乎到了撕心裂肺的地步,仿佛是狂浪要将他湮灭,他却描述得更加细致。
    被她如此痛恨的感觉,真的是太让梁允珏沉醉了。
    林南嘉对他的仇恨化成了一种残忍的快感传入梁允珏的四肢百骸,整个人都仿佛漂在空中,却又被心口的绞痛拉扯回地面。这样矛盾的两种情绪在他心中杂糅着,让他血液沸腾,身上都起了反应。他不管不顾地抱住林南嘉,再次吻了过去。
    这一吻浅尝辄止。
    还好梁允珏心底还残存着一丝理智,记得此刻必须要返京了。父皇存了退位的心,将许多政务都交由他来处理,容不得他再继续胡闹下去了。
    真可惜。他舔了舔林南嘉唇上的水泽,遗憾时间竟如此短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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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起兮?云?,草??落兮雁南归。
    踢雪乌骓在阳关道上扬起滚滚黄尘,寻常人忍受着胸口仿佛要炸开的巨痛,恐怕早就从马上跌下,梁允珏却面不改色,反而夹紧马腹,催促着再快一些。
    余光撇到长空中南飞的一对对鸿雁,梁允珏的嘴角还挂上了笑意,仿佛在享受着这份痛苦。
    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他同他的乖乖,自然会天长地久,永无绝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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