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查使的神情变得颇为警惕:“何老板,你愿意协助我抓捕鸦片贩子,这很好,我代当地的百姓向你致谢。但你要是打算凭借今日的作为,或是别的什么,让我们包庇有罪之士,那恕我非但不能领情,还要请你去警局走一趟了。”
听到他如此不留情面的一席话,何凌山却不显尴尬,平静地道:“您误会了,我不想为杀人犯求情。相反,我已经查明了他的真实身份,正准备向各位长官揭发这个人。”
就算经过千思万想,钟司令都没料到对方要提的竟是这一件事。不妙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他却只能装出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即使嘴角因长久的微笑,已经有些发僵了:“真的?这可不是小事,不宜当着这许多人的面来说。我是当地的镇守使,也是负责调查这起案件的人,还请何少爷移步到我的办公室,再来详谈吧。”
然而何凌山摇摇头,望着他道:“这一个犯人,恐怕并不适合钟司令亲自审问。”
不等钟司令出声,巡查使已不悦地打断他们的对话:“好了,破案要紧,何老板既然想让我们一起听,那我听一听也无妨。何老板,你请说。”
何凌山道了声谢,旋即击了几下掌,很快,就见两名孔武有力的温家保镖押着一人来到他们面前。那人穿着脏兮兮的汗衫,头发脏结成一绺一绺的,立在那里谁都不敢看,只顾瑟瑟地发抖。钟司令倒是很快就认出了那人的身份,那一瞬间,有无数个念头从他脑中闪过。他甚至想立刻拔枪射杀眼前的所有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将自己从这道让他喘不过气的窘境中解救出来再说。
终究钟司令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不到最后那一刻,他心中仍怀着希望,不愿落到那等鱼死网破的境地里。
巡查使疑道:“这就是你说的嫌疑人?”
“是的。”何凌山一面答,一面向两名保镖使了个眼色,对方立即在那面黄肌瘦的犯人背上推了一把,命令他:“说话!”
那人身子晃了晃,忙道:“我交代,我交代,我叫冯金有,是一名警员。那天我与潘巡长一同前往温家的码头,他……他留下我看守汽车。我便趁机在他的车上装下了炸弹,谋害了他。”
他话音刚落,钟司令已抢先喝道:“好啊,你身为警员,竟然不顾廉耻,做出这等猪狗不如的事来。今日若不杀你,难消我心头之恨!”
语罢,他从腰间拔出手枪,眼都不眨就扣下了扳机。何凌山眼疾手快,立时将冯金有扯开几步,推到一堆箱子后。谁知钟司令穷追不舍,接连又是几枪。冯金有步履踉跄,只顾叫嚷着救命四处闪躲。混乱之中,还是被一颗子弹击中肩膀,痛得到处乱滚,不住大声呼号。这下巡查使都被吓了一跳,扑上去缴他的枪,厉声道:“钟耀宗,你疯了吗?就算他杀了人,也该审问完后送到监狱里,再执行处决,轮不到你来动手!”
钟司令叫道:“警局出了这种败类,我实在看不下去!”
正值他们二人僵持不下的当口,死里逃生的冯金有仿佛因此获得了勇气一般,不顾自己流血的肩膀,指着钟司令道:“长官,就是他——就是他指使我去谋杀潘巡长。钟司令向我允诺,事成之后,就给我五十万酬金。可是、可是我怎么都没料到,我做了他要我做的事,他最后倒想要我的命。要不是有何五爷搭救,我早就死在家门前了!”
“你胡说八道!”钟司令抓住巡查使的手臂,腔调无比恳切:“曹先生,你看出来了没有,他早和温家的人串通一气,企图把罪名嫁祸到我头上。这个畜生连同僚都能杀害,还有什么事是他干不出来的,他说的话,根本不可信任。”
巡查使也被眼前这混乱的场面搅得头昏脑胀,一把甩开他的手,又把自己歪斜的衣襟拉好,铁青着脸道:“都给我住口,你——”他指向冯金有:“先回警局处理伤口,我再来仔细地审问你!还有你,钟耀宗,你也一起来。”最后他的目光转到何凌山身上:“何老板,麻烦你和我一道走一趟,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我必须先弄清楚。”
“警局就不必去了,那实在是浪费时间。”
忽有一道柔和沙哑的嗓音响了起来,说话的人徐徐穿过门口林立的士兵,在何凌山身侧站定。方才还咄咄逼人、锋芒毕露的青年对上他的目光,竟然露出一个笑容,主动退让到他身后。巡查使显然是认得来人的,微微惊诧之后,又发出一声冷笑:“今天倒是个热闹的日子,燕南有头有脸的人物,居然争先恐后地往这一座小小的仓库来。温先生,你应当清楚我的个性,既然你想把我牵扯进这件案子里,就要做好我追究到底的准备。今天这话,我是问定了!”
温鸣玉道:“你问你的,与我有什么干系。不过在你大动干戈之前,请先看看这个。”
跟在他身后的许瀚成适时递上来一封电报,巡查使迟疑着接过,读到“……红土运往燕城,共计一百五十箱,悉归钟耀宗所有”一段时,不由又惊又疑:“这真是阮鹤江发来的电报?他为什么要对你承认这些事?”
“你要是不相信,尽可亲自打电话问问阮鹤江。”温鸣玉淡淡地陈述:“曹先生是官,我是商,商人自有商人的门路。这种你我心知肚明的事,还请曹先生不要多问了罢。”
听到阮鹤江这三个字,钟司令也变了脸色,连礼节都不顾了,劈手从巡查使手中夺过那张纸。不消多时,他的双手都不住发颤,捏得那张薄而脆的纸簌簌作响,对巡查使道:“栽赃陷害,这都是栽赃陷害!曹先生,我入伍几十年,一向洁身自好,您是知道的,我是绝没有可能买红土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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