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凤淮之此时正只身一人等在外院,艳丽到近乎妖冶的面庞无一丝表情,下颌崩得极紧,眼睛黑洞洞的,不知在想些什么。随即一阵脚步声被他捕捉到,下意识扬起笑,眉眼弯起,全然不是刚刚那副暴戾至极的样子。
凤昭幼因着宿醉,更是因着一些不可说的原因,此时身上酸软,走路的姿势有些别扭,却不愿被人看出,便走的极慢。凤淮之见她这样子,呼吸停滞了一瞬,压下心底刚刚几近逸出的暴虐,三步并两步上前稳稳搀住凤昭幼。
凤昭幼下意识想挣开,又觉不妥,毕竟那事已过去太久,她总不能一直和一个孩子计较,便接着凤淮之搀扶的力度,走得轻快许多。
“姑姑昨日怎么未回府?狸奴昨日等您等到子时,担心得不行,子葵才回来传话说您在丰乐楼宿下了。”凤淮之毕竟十六岁,再加上刻意为之,声音带着稚态的乖巧,撒娇一般。
凤昭幼心莫名一软,面色和缓:“昨夜难得会友,多喝了些,太晚了便不想折腾。”
凤淮之唇角弧度不变,眼睛眨了两下:“那姑姑便随狸奴回府吧,狸奴临走前刚熬了醒酒汤,正在小厨房煨着呢。”
友人吗……看着像是之前的那个伴读……区区一个没实权的郡王世女……Ⓢайyésんùωù.νιρ(sanyeshuwu.vip)
凤昭幼摇头:“刚刚喝过了,也不急着走。今天是小朝会,散的早,来丰乐楼的人便多,我带你转一圈,你也算认认脸,倒也不必多说,只观察哪些能为你所用,哪些不能就可。”
凤淮之闻言也不激动,只是亲昵的抱住凤昭幼的胳膊:“谢谢姑姑!”
凤昭幼这回领着凤淮之去了南庭阁,也没去楼上,只在一楼找了个半包间,不到几刻钟,便来了几位过来问礼的官员,里边还有大皇女的外家,脸色看起来不大好,眼睛扫过凤淮之,y是不吭声,凤淮之也不气,只笑眯眯地看回去。
凤昭幼只摆弄面前的金粉沙漏,来人问礼她便点点头,那边子葵低声给凤淮之介绍来人的身份。毕竟身子不爽利,将将坐足了半个时辰,凤昭幼打算离开,凤淮之便不动声色几句应付掉那位京兆尹大人,连忙上前搀扶,照顾得比子葵这个自幼跟在凤昭幼身边的还要周到。
离开时两人上了一辆马车,凤昭幼原本想清净,但见凤淮之上来也没说什么。
凤淮之进来便坐得端正,一副认错的态度拿捏得极准,乖巧中带着有恃无恐,似乎料定凤昭幼不会生他的气。
凤昭幼不觉有些头疼,最近W糟事倒是格外的多:“你应该清楚,你母皇为何让你来宁王府。”
马车内宽敞,凤淮之毫不犹豫便跪了下来:“清楚,母皇……想要抬举狸奴。”
“你来这几日,我带你赴了两宴,便发觉你实则并不热衷,说罢,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凤淮之苦笑:“狸奴……狸奴不想做太女。”
凤昭幼一早便猜到了,她向来不喜政务,便一直在凤昭明面前装痴偷懒,凤昭明拿她没办法,便只能纵着,凤昭幼心底也清楚凤昭明身上担子重,其中也连带着她的,否则她也不会安安心心在岐南行宫待了那么久。就是知道,心底才愧疚,才在明明可以躲过的情况下还是回来成婚,才应下了帮凤昭明抬举看重的太女人选,其中自然也囊括了考察她是否合格。
可两人都没想到人是合格的,让她私下处理的政务样样完成的漂亮,可一到和官员打交道她便向后躲,全然一副无心贪权的心思。若是其他时候也就罢了,要么接着调教劝解,要么干脆放开不管,也并不缺这一个。只是……凤昭幼心里清楚……留给凤昭明的时间不多了。
凤栖素来是凤耀大陆最强盛的国家,何曾惧怕过一个狄戎,赶在这时候立太女不过是一个借口,一个不会被人发觉她有异常,却又能让人不得不信服的借口。太女先立下,再逐渐放权于她,等她长起来,凤昭明就可以安心的退位了。先帝不喜凤君在凤栖从来不是一个秘密,连带着不喜欢昭明太女,自然是顺理成章的。凤昭幼出生前,凤君和昭明太女受了不少磋磨,明枪暗箭此起彼伏。凤昭幼出生后是好些了,但暗地里涌动的势力却从不肯放过凤昭明,她被自幼跟在身边的侍卫背叛,食物里下了至Y至毒的蛊毒,御医诊救及时,却也只能将蛊虫用针比在一处沉眠,却不能将其取出。
有人得到太女中毒的消息,立刻去先帝那里告密,言说一个即将成为废人的太女又怎能登帝位,凤昭明为了表明自己无事,用秘法将那虫子比至深处,诊脉时这才脉象无虞,可这蛊虫便是越发取不出了,御医只得一次又一次的施针比它沉睡,可随着年岁流逝,那蛊虫从一年醒一次,变成了九个月,又变成了半年、两个月、一个月,乃至如今的每十日就要施针一次,而那蛊虫如今离心脉越来越近了……
凤昭幼听闻南疆有解决的办法,便常年在南面打探消息,但苗人行迹过于隐蔽,她找了这么久,仍是一无所获……
若非几个较大的皇女太过不成材,凤昭明也不会把视线转移到这个最难登位的小皇女身上,若是她也不能登位……凤昭幼两个手指下意识摩挲了一下,凤昭明已不能生育,为了稳住前朝、宗室,她只能去宗室挑一挑适龄的来培养……但……到底不甘心。
凤昭幼一直沉默着,沉默到凤淮之有些慌了,膝行过去扯了扯凤昭幼的衣角:“姑姑……想要狸奴当这个太女吗?”
凤昭幼回神,神色复杂:“这不是我想不想的事情。”
凤淮之笑了笑:“您若想,狸奴便去做。”凤淮之将头枕在凤昭幼腿上。
“狸奴想要姑姑开心。”若是她开心,他当这个太女又何妨,左右不会有人知道他是个男子……若是知道也没关系……杀了便是了……
凤昭幼素来不愿强迫于人,但……凤昭明那边等不得了,她不能让她再忧愁立储之事。她也不是要凤淮之一直当太女,只是先稳住局面,京中有人主事,她才能安心回南边寻找苗人的下落,凤昭明才有机会活下去……
但凤昭幼又太过聪明,她知道,凤淮之表面乖巧,实则是个披着绵羊皮的狐狸,她估计早一眼就瞧出凤昭明的不对劲,进而知道了万事不经心的凤昭幼的软肋,这实则是一场威胁,但凤昭幼却没办法……甚至,她虽觉得荒唐,却有一点猜出凤淮之想要做什么。
凤淮之看出凤昭幼的犹豫,一点点站了起来,双手抵在凤昭幼两侧的车壁上:“狸奴很伤心……”
凤昭幼内心微讽,她倒是看不出他有哪里伤心,谁能想到一时好心,竟养了个狼崽子出来。
凤淮之在凤昭幼颈窝的位置蹭了蹭,很是眷恋:“姑姑明明知道……狸奴深爱着姑姑——”
“明明知道,只要是姑姑所想,哪怕是要了狸奴的性命,狸奴也甘之如饴——”
“却非要忌惮狸奴至此?”
凤昭幼难得声色俱厉:“荒唐!”随后又压低了声音:“我是你姑姑!”
凤淮之趴在凤昭幼耳边轻声笑着:“前朝为保血统纯净,姐弟成婚,兄妹联姻,表亲都是隔了一层,更何况你我,不过姑侄……哦对了,如今后宫的那位梅君殿下,不就是先帝之女燕王的儿子、当今陛下的侄儿吗?陛下之前不肯娶,不也被宗室比着点了头吗?宗室若知道你我在一处,说不定有多高兴。”说罢含住了凤昭幼小巧的耳窝。
凤昭幼被比得红了脸,微微颤抖的红唇张张合合:“你我都是女子……”
凤淮之早便知道凤昭幼会说什么,强握着她的手按在他那处,随后开了口:“姑姑不疑惑昨夜究竟是谁上了你的床榻吗?”
凤昭幼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地看向凤淮之,睁得太用力,眼圈儿都泛了红。
凤淮之却笑了,心底之前嫉妒得恨不得杀了那人,此时不也成了他哄骗凤昭幼的工具,到底是为他做了嫁衣裳:“姑姑醉酒后缠人得紧……一个女子……如何这般爱娇呢……”
凤昭幼声音颤抖:“你……你……”
凤淮之爱恋地吻了吻凤昭幼的唇瓣:“昨晚的那个人……是我呀!”
“姑姑知道了狸奴最大的秘密,狸奴的命就在姑姑手上了,狸奴若惹了姑姑不开心,姑姑便可以随时向陛下告状。”
“看!狸奴现在是姑姑最称手的工具了!”凤淮之表情有些得意,随后歪了歪头:“只是……姑姑也要满足狸奴一个小小的、小小的心愿……”
“狸奴早晚都要死的……狸奴知道姑姑早晚要杀死狸奴的……在杀死狸奴前,便满足狸奴的愿望……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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