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便点开一个已发送的邮件,收件方的邮箱地址的前缀,赫然就是:qinling。
但那时候他误以为后面的“ling”才是姓氏,在主要联系方式都是邮箱的前提下,偶尔几次电话联络,他喊的都是“ling总”,对方从没有否认过。
所以根本不是什么“ling总”,而是秦岭?
佟贝贝有种一切巧得过分的荒诞感。
再看那些语气强势、甚至带着点不客气的邮件内容……
所以,当年把他训得跟孙子一样的兼职公司的老板,也是秦岭?
原来他们早认识?
早有过交集?!
过往的回忆跟春天抽条的树枝似的,一下在脑海中舒展开。
翻译文件时的焦头烂额,翻译文本被打回来、质问他翻译的什么小学生作文的不客气的臭骂;
还有熬的那一个个大夜,青灰的黑眼圈,生气还得默默忍下情绪接着翻的气恼。
以及沉下心认真翻译,熬过一个个艰难时刻后重新搭建的自信,和对自己的正确认知。
连当初电话里听到的那句臭骂都有如实质般地响彻在了耳畔——
“你都翻的什么,你们专业的老师没教你什么叫‘信达雅’?”
“我要看小学生作文为什么要找个大学生?”
“你的法文被狗啃过,是吗?”
佟贝贝既觉得不可思议,又有点哭笑不得。
那段往事在记忆中从灰白变成了彩色,早已忘记的男人的嗓音与秦岭的声音完美的融合到了一起——
“用点心!我花了钱的。”
“换什么翻译?我有钱我找你?”
“这样吧,我喊你一声大哥,你别拿你的小学生作文折磨我了,行吗?”
“我不骂人,你好好翻。翻得慢没关系,我等你,随时。”
“做得不错。”
佟贝贝翻着那一封封邮件,过去的一幕幕跃然纸上——
最初接触兼职,是他的法文老师给的建议。
他那时候并不能领悟老师的用心,只当自己专业学得不错,老师让他刚大二就兼职,是相信他的实力和能力。
结果刚一兼职,原形毕露。
他焦头烂额,第一次交翻译文本的时候心底就很忐忑,知道自己搞砸了。
果不其然,“ling总”给他打了第一个电话,劈头盖脸毫不客气地把他训了一通,训完让他接着翻。
他那时候其实就已经意识到自己能力的不足,抱着对甲方公司负责的态度,他在邮件里委婉的向“ling总”提过,如果觉得他不合适,趁着现在刚开始,还来得及换个翻译。
“ling总”半夜一点多给他回的邮件。
就五个字:没钱,你便宜。
佟贝贝那时候哭笑不得,只得继续赶鸭子上架。
整个兼职陆陆续续、前前后后长达半年之久。
这半年,佟贝贝数过,他和“ling总”电话联系36通,短信59条,邮件来回共两千多封。
而就是在这36通电话、59条短信、两千多封的邮件中,佟贝贝从一个焦头烂额、硬着头皮上的半吊子,成长为了无论是心性、自学能力,以及对法语的掌控上,都超出普通水平的“精英”。
忽略那些被骂被刺的不好听的话,佟贝贝至今记得自己从“ling总”身上学到的:兢兢业业,不怕困难,努力做好手头的事,忽略情绪、导出结果,干就是了。
也是那半年,佟贝贝什么都不管,连休息的时间都很少,每天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一头扎进法语的海洋。
用当年舍友贾瑞的话:“感觉你兼了那半年职就跟修仙一样,精神气都不一样了啊。”
是不一样,至少在专业上,佟贝贝的心态远超同龄人,也再不自负、觉得自己学得有多好,稳重多了。
佟贝贝翻阅着邮件,一封封看过去,就好像又把当年经历了一遍。
到最后一封邮件,他给“ling总”发的是一封颇有感触、在这半年得到成长的感谢信,字数不多,但寥寥几笔,心意明确。
“ling总”给他回——
【好好上学,祝你前程似锦。】
佟贝贝当年看到这最后一封邮件的时候触动很深,差点就要哭了。
如今再看,一句话、十个字,利落分明,是秦岭的作风。
佟贝贝抱着电脑,两千封邮件,从日头当空看到夕阳西下,从白天看到晚上。
“叮”电梯抵达的声音。
佟贝贝听到了,腿弯里放着电脑,没起身,扭头看去。
秦岭走了进来。
往常,秦岭回家,佟贝贝要么起身相迎,要么出来看一眼,喊一声老公。
今天,佟贝贝半个人沉浸在学生时代,对现实的感官似乎变钝了,就那么坐在那儿,侧头抬眼地看去。
看到秦岭臂弯里搭着西服推门进来,看到秦岭往他这儿看了眼,边启唇说着什么边在玄关换鞋,看到眼里的伴侣与当年在他脑海里只有个虚影的“ling总”交叠重合——
佟贝贝眼底,秦岭的身上就跟突然被打上一道光似的,耀眼而夺目。
他什么都看不到了,只看到秦岭,只有秦岭。
然后——
“噗通”
“噗通”
“噗通”
是佟贝贝可以感知到的、无比清晰的心脏快跳。
秦岭还在说着什么,甚至见伴侣一直看着自己,挑挑眉,露出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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