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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7章 比尤里还恐怖的拉拢能力
    或许有人会诧异:袁涣怎么可能因为刘备的大义凛然姿态,就轻易发生动摇呢?他不是袁术的心腹么?不是作为袁术这个豫州牧的别驾么?他不是也姓袁么?
    但事实上,这里面有一个误会,必须说明一下——袁涣虽然姓袁,但他跟袁术袁绍那个“汝南袁氏”还真没太近的血缘关系。
    袁涣是出自隔壁的“陈郡袁氏”,只是因为他爹袁滂在桓帝的时候做过大司农、在灵帝的时候做过司徒,所以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其父是不是也是“四世三公”的组成部分。
    加上袁涣这角色知名度太低,所以很多人看三国往往没注意到这个细节,看他早期跟袁术混,就误以为是亲戚了。
    其实汝南袁氏才是四世三公,陈郡袁氏只有袁滂这一世三公。
    另外,别看袁涣这人知名度低,原本的历史上,他身上也颇有一些奇事:他最初出仕袁术,只是因为陈郡是豫州的,而豫州是袁术的。
    不过后来刘备被虚表为豫州牧的时候,举了袁涣茂才,袁涣就跟刘备颇有交情,但刘备很快被攻灭漂泊,袁涣也无处投奔。后来吕布跟袁术交战抓了袁涣,让袁涣写信辱骂刘备,他也不肯屈服。
    (注:这里是指194年,刘备驻小沛时,陶谦表的豫州牧,实际上只有一个郡地盘。不是后来投曹由皇帝封的豫州牧。所以,刘备表袁涣的茂才其实没多少含金量,刘备自己当时都是虚表的)
    当然这一切,如今都没有发生。
    所以袁涣此刻只是觉得刘备这人颇为大义凛然,不为“遗诏”的利益诱惑,所以生出一些敬仰之心。
    但不管怎么说,刘备这人对其他阵营外交官的人格感召光环,还是非常强大的——
    比如历史上刘备被人称作“枭雄”的一个重要把柄,就是不管刘备流亡到哪儿,当地的诸侯为了尽地主之谊派别驾接待他,结果喝几顿酒之后就成了刘备的内应。
    陶谦的别驾是糜竺,袁术的别驾是袁涣,刘表的别驾是伊籍,刘璋的别驾是张松……轻则本人投奔,重则变成内应。
    这一世还得再加一个原本历史上不存在的:刘虞的别驾是李素。
    可以设想一下,这就等于一个流亡政府流到别国土地上,当地元首派他的外交部长请你吃饭,结果吃完饭就投了,这特么简直比“百分百被空手入白刃”光环还恐怖有木有。
    以至于后来诸侯都觉得别驾是个投敌高危职业,再也不派别驾出使刘备了。
    幸亏汉末的人没玩过红警,不然妥妥地会以为刘备有尤里心灵控制科技。
    ……
    除了刘备本人的大义凛然光环效果之外,袁涣此行的另一个不稳定因素,就在于出使任务本身。
    袁术在派使者分别去袁绍、刘备、刘表三方兜售遗诏的时候,其实也知道派来刘备这儿的使者是最危险的,容易被刘备恼羞成怒逮住斩了。所以袁术一直没找到人主动认领这项任务。
    后来发现袁涣还算是自己阵营内比较有清名的人,而且之前也担任了出使雒阳朝廷的任务,跟雒阳群臣关系也不错。最重要的是,袁涣听说袁术找不到人之后,主动请命担任这项最危险的任务,袁术也就大喜,立刻派他去了,还说“有朝一日若是登基,请卿为大鸿胪”。
    其实袁涣在请命的时候,已经是意识到了跟着袁术这个骗子继续混,有可能陷入泥潭,有损自己半世清名,所以想顺便寻求个脱身之计——
    因为袁术曾经骗过袁涣,让他执行了一项“在皇帝临死前一天,拖住皇帝不让皇帝撤回雒阳”的计策。
    当时袁涣其实不知道袁术要干什么,袁术告诉他的是“真心想确认皇帝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真的没被董承挟持,如果是真的那就退兵”,所以袁涣才去见皇帝谈条件。
    可后来的结果是,袁术只是为了稳住这一天,然后利用那一个晚上的时间差,派遣梁纲、乐就绕过洛水和太谷关附近的山坡,翻山到伊阙关龙门谷背后,堵死董承和皇帝亲卫部队撤退的路线。
    再然后,就爆发了激战和皇帝驾崩的事情。
    最后弑君的那场战役的过程,袁涣作为文官当然不会亲眼见到。但他是知道“袁术明明已经确定了皇帝就在军中,但发起攻势的时候却曾对士兵宣扬皇帝是董承找人假扮的傀儡,不用投鼠忌器”。
    这要是真的,他袁涣岂不是成了袁术弑君的重要帮凶!以后下场怕不是会跟乐就一样惨!
    “看刘备军容严整,军备物资充裕。之前来的路上经过新丰等处,看京兆百姓也安居乐业,俨然不似乱世,莫非这刘备真是能终结乱世的明主?
    若是他果然能得天下,借助他洗脱我在弑君事件中的牵连倒也不错,只怕他力有未逮,将来天下还是姓袁的,那可就不得好死了……”
    袁涣跟刘备聊了一会儿、也被刘备义正辞严地训斥了一会儿之后,不由有些动摇。
    所以他决定再试探一下刘备的行政人品,再做最后的决断。
    袁涣深呼吸了一口:“汉中王高义,不以是否利己混淆是非,外臣深感佩服。不过汉中王口口声声以天下苍生为念,涣犹有不解,可否问一些民政方面的问题,请汉中王或荀府尹解惑?”
    刘备正在斥责袁术的蝇营狗苟行径呢,听使者忽然转移了话题,要讨论民政,和他聊沿途治下百姓的见闻,不由诧异。
    倒是荀攸似乎领悟到些什么,主动接过话题:“袁别驾,你这是何意,大王治下百姓是否安居乐业,与你何干。”
    袁涣:“外臣并无恶意,只是好奇,觉得大王所谓爱民似有表里不一。”
    荀攸想直接反驳,刘备抬了抬手,示意荀攸暂且打住:
    “公达,不必介怀,我刘备行的正坐得直,不怕捕风捉影。袁涣,你怕是沿途听了什么反对孤去年开始所实施变法的人的搬弄是非吧,有什么尽管问。
    孤知道,陛下遇害短短数日,朝中不少清贵公卿,都选择了投奔袁绍,袁绍的九品官人法变法,才是最吸引世家门发子弟的‘良法’呢。孤那些普惠贫民的变法,他们是看不上的。”
    袁涣似乎觉得自己的人格受到了侮辱:
    “汉中王何出此言!先君虽曾任司徒,但袁某从未以世家子弟自居,也不曾觉得袁绍施行了半年的九品官人法有多大改进。我今日之质疑,是来的路上真心看到汉中王治下有些逐利的恶政,非仁主所为。”
    刘备不由觉得好笑:孤恶不恶政关你屁事?你是袁术的人,孤越是恶政袁术不该越开心么?难道这人想投奔我不成……
    想到这儿,刘备忽然严肃起来,因为他觉得这并非不可能。这些年来他感召别人来投已经很多次了,他在这方面经验非常丰富。
    刘备收敛起之前的责难姿态,换了个礼贤下士讨论的姿态:“言之无妨。”
    袁涣整理了一下思路:“外臣此番前来,原本并不知道大王大军驻在华阴,所以一开始沿着渭水行船,走过头了,去过新丰,还见识过长安。
    但是在新丰等地,我发现了一些恶政:从新丰、高陆、池阳,长安以北三县,田连阡陌,绵延百余里,百姓们居然不种稻麦,专种萝卜、蔬菜。
    我路过时,深感不安,问百姓不怕挨饿么,结果百姓却说:长安城内蔬菜贵,种菜种萝卜卖到长安,每亩得利高于种麦。所以他们居然连自己要吃的口粮都不种,拿卖了蔬菜的钱来买麦甚至直接买磨好的面!
    后来我深入查访,百姓都说原本他们想要赚这个钱,还颇为不易,后来是汉中王实施的租庸调输变法,导致豪商甄氏在关中大开篷车船队,沿泾渭市易农贸,半年下来,引诱得百里之内的农夫都开始算钱,不再自种口粮。那甄氏还趁着前些年关中灾荒人口减少兼并土地……
    管仲诱鲁人逐利而专事蚕桑、织鲁缟,最终助齐削鲁。殷鉴不远,大王若是爱民,为何还要这般诱导人心逐利?就不怕人心不古么?若是再来一场三年前那样的大灾荒,关中百姓岂非饿殍遍野?听说大王当年为了赈灾救助百姓,殚精竭虑,如今不过三年,竟然至此。”
    原来,袁涣说到的这事儿,倒是涉及到刘备阵营去年的税赋变法的又一重连锁反应了。
    那就是自从李素鼓励甄家、诸葛家组织“让货主自负盈亏、承运人只收取标准运费”的“物流公司”后,关中地区的商贸形态又自然而然发生了一些变化。
    其中一些招数,还是李素走之前,随便教给甄尧的。加上今年甄尧家最小的五小姐也有虚岁十四了,勉强能帮着管点生意,所以甄家在关中的物流产业发力,不亚于诸葛家。
    有了官营的物流公司、运价非常稳定之后,长安周边几个县的农民(主要是有文化的大农场主,豪强世家,眼界比较开阔。贫农完全不识数,估计不会算账,只会慢慢跟风)发现,因为长安的蔬菜很贵,如果可以稳定把自己田里的菜卖到长安,比种粮食划算多了。
    之所以产生这种情况,其实也跟古代原本运输非常不便有关——粮食的保质期非常长,可以放几年都没事,所以粮食的大范围集中调度非常便利,不会因为人口的集中就导致大城市粮价特别畸形的贵。
    肉食的话因为可以把牲畜活着驱赶运到要供应肉类的城市再宰杀,所以也不会因为人口的聚集而陡然变贵。
    但蔬菜不一样,蔬菜是很容易腐烂的,运输不便、不稳定的时候,大城市的蔬菜非常贵。因为京兆地区的耕地面积全加起来最多养活六七十万人,而京兆的总人口有超过一百六十万,光长安这一个大都市就有一百多万人。
    如果京兆的农民自己按比例种蔬菜和自己吃的粮食,那蔬菜最多只够六十万人吃的。再远的扶风、冯翊虽然可以把肉牲和粮食运过来支援长安,但蔬菜没运到就腐烂了。
    一百六七十万人争着吃只能供六十万人吃的蔬菜,蔬菜当然暴贵了,以至于长安市民原本吃菜也没比吃肉划算多少。
    在商业和运输不够发达的时候,百姓因为“自己的口粮必须自己种”,离大都市近的土地一大半被粮食作物占用了,这个供给也是无解的。
    事实上,历史上要到宋朝商业环境高度发达之后,大都市周边的土地集中种植蔬菜、农民口粮也问外地粮商买,这种生产模式才会普及,才会有“大都市周边的农民也吃商品粮”的产业结构优化。
    此时此刻,听了袁涣如此声讨这种合理的商业化进步和资源优化,荀攸不由好笑,直接很有优越感地教育了对方:
    “袁别驾,你没见识我们不怪你。这租庸调输法变法的妙用,是去年右将军遍访西凉、苦思如何减少均输损耗之弊想出来的妙法,为大王所用。
    若是我们真不顾民生,那这长安周边数县的田地,就不是全拿来种蔬菜了,可以种更多卖钱更多的东西嘛。北方就算不能种桑养蚕,那也能种棉织棉布,产量虽然比西凉低,却也比按现在的粮价种粮食高。
    甄家和京兆一些有责任心的世家,肯只是引导百姓种菜,已经是非常克制了。须知一亩田地种麦,亩产不超过四石。可如果种萝卜种芋,从收获分量来看,是超过种麦的。
    米麦自古为君主与诸侯所好,不过是因为富余产量便于储存,可以放置多年。但米麦的产量,是不如一些高产的蔬菜的。
    赤贫之民非吃米麦不可,也不过是因为寒冬与春荒之时,蔬菜野菜未熟,必须要米麦渡过青黄不接。又因为运输没有保障,不确定每年青黄不接时,外地是否有足够米麦会运来发卖。
    现在有了租庸调输法,有朝廷控制的运费明码标价童叟无欺的均输车船队,给百姓一个稳定的运价,承诺只要加这些运费就能买到陈仓、郿县的余粮,京兆各县百姓才敢放开了全部去种产量更高、也确保能卖得出去、只是保鲜时间较短的东西。
    这是惠民!如何能跟管仲削鲁的毒计相比!你们关东士子,居与黄淮平原之地,人口均匀,田地肥饶,自给自足,如何能理解大王为西陲偏远、山险之地百姓互通有无、提供保障所做的努力。”
    袁涣被荀攸一阵解读,说得哑口无言。
    虽然他数学不好,一时还无法彻底算过来,但他至少知道对错,知道自己一开始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的谴责是有问题的。
    刘备毫无疑问真的是个实用主义的仁君,才会采纳李素这一系列的经济变法建议。
    均输的另一个外地诸侯原本没想到的好处,就是“给百姓提供物流成本的托底担保”,让百姓因为相信“只要给多少运费,谁都能要到足够多的外地货”,从而放心放开对土地产出的配置。
    既然粮食和蔬菜种出来都是要吃掉的。人口密集的地区种更难保鲜、保质期更短的东西,换取偏远、人口稀疏地区多种粮食,把人口稠密地区少种的粮食面积份额补回来,这有什么不好?
    何况某些蔬菜的总产量更高,让那些原本吃不够菜的百姓,食谱里的蔬菜比例变多,就等于节约了更多耕地——
    比如一个城市居民,需要八亩粮田两亩菜田总计十亩地才能养活,但一亩菜田产量是粮田的一点五倍,改成五亩粮田四亩菜田后也能养活,那不就白节约出来一亩地?
    袁涣被荀攸耐心解释了一通之后,内心只剩下一个念头:在刘备这儿,数学不好简直不配做官……那都是耽误百姓民生啊!连劝农都不会劝了。
    袁涣虚心求教了一会儿之后,彻底惭愧叹服:“外臣愚昧,刚才竟口出妄言,实在惭愧不已,请汉中王恕罪。大王远见卓识,爱民如子,不避俗谤,实乃天下苍生之幸。
    涣此番前来,还有一件重大秘闻,欲得明主相告。今见大王治下百姓如此安居乐业,愿知无不言,只求大王先恕涣被人利用之过。”
    刘备也不为已甚:“人孰无过,莫非是之前陛下蒙难之事,袁别驾你也有过失?若是无心之失,自然可以原宥——
    孤从不虚言,便在数日之前,孤遣使说降平东将军、卫尉段煨反正。段将军便曾悔恨他当初不曾果断救驾,但孤知道他是难以分辨陛下当时是否被董承所挟,因此不能怪他,已经答允彻底赦免,让他勿要相疑。孤也已经许诺他永镇银川郡。你这点小事,有什么可怕的。”
    袁涣深吸了一口气,跪下叩首悔罪:“陛下遇害之战,我不曾亲眼目睹,不过在陛下遇害的前一夜,袁术欺骗了我,利用我曾至雒阳朝觐,让我入伊阙关面见陛下与董承,确认陛下是否被挟持。
    袁术还对我说,若是陛下没有被挟持,就告诉陛下他愿意退兵,只求陛下给个能够免除君臣相疑的条件。陛下正是被袁术的这个说辞所惑,当天才没有从伊阙关逃回雒阳。
    谁知第二天,便发生了那些变故……而且,我听说纪灵将军他们作战的时候,并未向士兵宣布陛下在伊阙关内,只说关内那人是董承派人假扮的。但前一夜我出使回去之后,跟袁术说时,告诉袁术就是真的陛下在关内……
    涣不敢卖主求荣,只是不愿背负与袁术合谋,陷陛下于险的罪名,请汉中王明察!”
    刘备听了之后,眼珠子都瞪大了:卧槽!这不是等于有袁术弑君的间接人证了么!虽然袁涣没看见最后的战场,可他是袁术派去鉴别皇帝真假的使者啊!
    当然了,其他诸侯也可以咬死了说袁涣卖主求荣说谎了。不过,袁涣原先跟刘备并无交情交集,他是袁术派去跟刘备谈秘密龌龊条件的使者。这样一个使者都跳反了,那外人肯定会想袁术这是多龌龊多不得人心,连自己的外交官都怕被他牵连玷污看不下去了,急着划清界限。
    对袁术军的士气和袁术阵营的人心,恐怕也会形成巨大的打击吧。
    “袁术狗贼!他居然还敢诈称是董承弑君,就凭他明明派人见到了陛下、却还诈称关内之人不是陛下,就足以证明至少有九成是他的人蓄意弑君!来人,传孤敕令,全军挂孝,讨伐弑君之贼袁术,为怀帝复仇!”